“湛哥,嫂子,那我们就先走了。”江清涯朝着楚湛与陆朝颜大喊一声,他拉着桑蕊的衣袖,朝着门外走去。
迎面便碰上了一个嬷嬷,那是宫里来的人。太子与楚湛认出,她是太后宫里的掌事姑姑陶嬷嬷。
“拜见太子殿下,见过世子。”陶嬷嬷礼仪周全。
楚湛问道:“不知嬷嬷前来是有何贵干?”
陶嬷嬷的脸上立即堆上了笑,“是太后娘娘有请,世子与世子夫人还有太子殿下与许姑娘前往福寿宫一聚。”
太子与楚湛对视一眼,楚湛回道:“那还是请嬷嬷稍等片刻,待我们更衣后便去。”
陆朝颜跟着楚湛回了正屋。
“言澈哥哥,你知道太后娘娘让我们进宫是为何事吗?”陆朝颜有些不解。按理说楚湛回京之时已经去见过了太后,这才不到两日,又要请他入宫,还叫上了太子与许姐姐他们,其中缘由,难以捉摸。
“不知。”楚湛回道。
他也不知他的这位外祖母又是起了什么心思,要知道阿姝和亲一事,她也没少添油加醋。前两日,他与她的见面可以说是不太愉快。
“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大事,不用担心。”他看着陆朝颜。
陆朝颜点点头。
她进入内室换上了一件绛紫色藕丝锻裙,垂云髻上戴着同色系头饰,左插着一只如意簪,淡扫峨眉,朱唇皓齿,比之以往,今日的装扮要端庄许多。
楚湛坐在桌前,眼前一亮。看着从内室出来的女子,许是太久没有见过她如此打扮,竟一时看得痴了。
他不知觉摩挲了一下手指尖,她的脸好小。头上的银饰有些俗了,配不上她今日的妆容,那只如意玉簪倒是尚可。她的唇红彤彤的,好像很好亲的样子,还是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楚湛看着眼前低头皱眉的女子,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细细品尝。
直到陆朝颜出言提醒,他才回过神来。
“走吧!”他轻轻说道,耳尖透着些许薄红。
陆朝颜牵着他的手,他的手掌很大,也很热。她不由侧过脸去,“言澈哥哥,刚刚你在想什么,我拿着手在你眼前一直晃悠,你都没有回神,差点儿我还以为你是在故意不理我了。”
“没有。”楚湛回道,他有些郝羞。不知不觉他的动作突然快了起来,陆朝颜有种被他拽着走的感觉,只是手腕上的力道尚轻。
“只是在想政事。”他轻咳一声。
陆朝颜却没有听清,忽然疑惑地额了一声,“你刚刚说了什么?”
楚湛抿唇,“没什么。”
……
待陆朝颜与楚湛到达福寿宫时,太子与许惜已经坐了一刻钟有余。
陆朝颜看向左侧坐着的许惜,她的脸色算不上好,低眉顺目地坐着,在其身旁的太子倒是不喜形于色,只是他频频将目光看向许惜,让人不注意都难。
陆朝颜料想一定是太后说了什么话惹得许姐姐不开心了。
“你们可算来了。”太后的声音有些严厉,一出口便有一种让陆朝颜以为自己得罪了她的感觉,一如当初进宫谢恩时那般。
随即她表现得更加恭顺了些,“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见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只好让她起来。
“今日叫你们来,是想说一件事。陆氏,你嫁给湛哥也快三月了,可你这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要知道京城里许多大家贵族都是成婚一两月便传出喜讯来的。而且,传宗接代本就是大事,何况你还是皇室中人。”
陆朝颜一凛,这是催生来了。她刚刚说的都叫什么话,这是在嫌弃她不能生吗?许多夫妻哪有她说得那么容易得子,况且,她余光瞥向身旁男子,她与他都还没有圆房,哪里来的孩子?
她笑了笑,不欲与她起冲突,“太后娘娘说的是,回去之后我一定叫夫君多多努力。”
闻言,不只是太后脸色一变,萧承珏与许惜的视线也落在了楚湛的身上。萧承珏倒是没有认为楚湛不行的意思,只是他惊讶于陆朝颜的言论,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说,真的好吗?
而许惜不然,楚湛微微蹙眉,总觉得她的目光带着一丝…嫉妒?是他会错意了吗?
“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成婚之日时你便这样搪塞哀家,现在依旧如此,你就不觉得你有错吗?”太后震声道,语气倏尔尖锐。她有些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几,“你嫁给湛哥,作为世子夫人,却没能为他承担起生儿育女的责任,没有错吗?”
“太后娘娘这话说的便是不对了,请问孙媳这话说的哪里有错。我是嫁给了他,但是不是成为了他生儿育女的工具。况且生育一事,本就不只是靠女子,许多人家总将问题归咎于女子身上,哪里有理?
无子嗣,很多时候却是男子的问题,可是他们却逼着女子去寻医问药,也不愿男子去把一回脉;就算有了子嗣,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里拼死拼活生了个女儿,却也会遭遇夫家厌弃,责怪她为何生的是个女儿,然后那些薄情男子就会心安理得地说教、纳妾,乃至休妻,也无人说他们一句不好;就算她幸运些,生的是个儿子,但若是以后女子在教养孩子、服侍夫君上有何不妥之处,还是会被说教。
那么,女子又做错了什么?
医书中本就有记载,男子女子一年未有孕实属正常,又言道,男女之别,由夫而定,妻为孕育。”陆朝颜的话掷地有声。
她轻笑两声,本来想恭敬些的,这样说不定就不会惹出太大的麻烦,早些结束。
可是,她今日似乎就是想要找她的麻烦呢!
她凝视着太后,眼里丝毫不惧,正色道:“敢问太后娘娘,您虽位居高位,但应该最懂得这个道理了,不是吗?”
她的身板挺得笔直。
偌大的宫殿顿时针落可闻。
楚湛偏头看向陆朝颜,她噘着嘴,下拉着脸,一看就是被气狠了,只是她的眼角猩红,又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今日的她很厉害,用不着委屈,把人都说得哑口无言了。
陆朝颜确实也没有委屈,权势于她来说,轻而易举就能将她催折。但她实在难以理解,为何同是女子,就要认为她们有错呢?
她没错,她们也没错!错的是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的人。
陶嬷嬷转过身看向太后,立即意识到太后的状态不对,她上前来,讪笑两声,对着他们道:“太子殿下、世子,奴婢刚刚想起御膳房还炖着给太后娘娘滋补的药膳,忘了今日太后娘娘身体不适,不宜长久见客,还请殿下与世子先行回去吧!”
萧承珏自无不应,他待在这儿可以说是不自在许多,太后今日说了许多不得体的话,他听之有忿有愧,却又拿她没有办法。
他轻轻扯了一下许惜的衣袖,许惜没应,她有些呆愣地坐在那儿,不知是陷入了何种沉思。萧承珏倒不在意,他拉过许惜的手带着她往外去了。
陆朝颜依旧是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她咬着唇看向太后,眼中流露出几分咬牙切齿来,“太后娘娘,今日是孙媳僭越了,回去之后孙媳一定好好抄写佛经祈祷娘娘福寿绵长。”
说罢,她磕了一个头,不轻不重,但任谁也能看出其中的不乐意来,周遭的宫女都低着头,不敢胡乱看,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随后她站起身来,挽过楚湛的胳膊,一同离开了福寿宫。
一套礼仪行云流水。
太后端坐在殿前,她很想让她站住,很想狠狠责罚她,可是瞧着远去的背影,她一句话梗在了心口,许久未曾言语。
“陶嬷嬷,你说她刚刚那是什么意思?是在嘲笑哀家没有儿子吗?”太后红着眼眶,不一会儿就迷蒙了眼。
“娘娘,世子夫人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对于娘娘的催生不满罢了,没有那个意思的。”陶嬷嬷一把扶住了有些站不稳的太后,解释道。
“哪里是哀家不能生,分明是先帝不曾给过哀家机会啊!”太后喃喃低语,没有人听见,唯有离得近的陶嬷嬷闻得只言片语。
御花园里,萧萧落叶。
“委屈了?”楚湛停了下来。
“没有。”陆朝颜的声音闷闷,似是怕他不相信,她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没有。”
“好,没有就没有,哭什么。”楚湛微微弯下腰,食指蜷着,轻轻地为她拭去眼角眉梢的泪珠。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
宫道上路过的宫女瞧见御花园里男子小心为女子拭泪的情景,纷纷低下了头,生怕惊扰了他们。
陆朝颜将脸瞥向了一边,眼底蓦然几分落寞,“我只是想起了我第一次捡到青郁的时候。她是我的侍女。”
楚湛点点头。
她抬起头来,看着有些昏暗的天,似是回忆,“那时候,正值冬日,是我在临州遇到的最冷的一个冬天,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青郁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陆府门前,只有一件单薄的衣裳蔽体,身上都冻出了青紫……”
冷风刮在身上,她穿着还算厚重的衣裳都冻得发抖,那时她难以想象这个女孩是怎样度过这一天又一天的,也不知道为何她独自一人,那时她想着要为她找到她的父母。于是她央求父母亲帮帮她,作为交换她会同意不在生辰一事上闹了。
原本,她以为她是被拐子带离的,因为她曾经知晓过那些人的丑恶。
实则不然,但她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之后,不知如何是好。她坐在她的床榻前静静地凝视她,帮她擦净脸,那时她心想这个小姑娘长得真水灵,也不丑啊,为何他们不要她了。
陆朝颜垂眸,竭力平静地开口,“青郁的父母一开始是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的。他们求神拜佛,多方努力,终于得到了青郁,可是后来生意落败,他们养不起她,而他们在有了青郁之后又非常想要一个儿子传宗接代,巧的是他们那时恰好就得了一个儿子。
于是,青郁就成了弃子,他们哄骗青郁出门,实则是将其卖给了当地的贩子。好在青郁聪明,逃了出来,她不识回家的路,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了临州,走到了我的身边。”
陆朝颜深吸了一口气,“当我知晓了这个真相之后,我不想告诉她了,我怕她回去之后又会被人卖掉。我把她留在我身边当侍女,她成为了我的第一个朋友,我不想她走。所以,我将她留在了身边。”
园里蜻蜓低飞,一只似是迷了路,落在了陆朝颜的肩头上。她轻轻一碰,它像是受到了惊吓,也慌不择路地飞走了。
楚湛静静看着她的动作,“你做的没错,她若回到了原先的那个家,怕是会过得更不好。”
“可是,为什么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呢?明明她也曾饱含期待地出生。”陆朝颜不解,她的情绪有些激动,如果这样的话,生孩子是为了什么?
“你的父母很爱你。”楚湛低眸。
陆朝颜霎时间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楚湛。
他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