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熙十二年,先帝尚且在位。
那年,云州城里来了一个毛头小子,瞧着刚刚及冠的样子,他跟随着家中的小叔父来此经商,想要将家里的产业发展更大一些,而他,也想要长长见识。
甫一入城,这个小子运气不好,就因客栈房间问题得罪了一个当地的富商儿子。
那个富贵公子哥硬是要他们让出房来,可是,那段时间,周边来往的客人很多,云州城的客栈经常都是人满为患,他们打听了好几家客栈,好不容易,才遇上一家可以入住的。
他们订了房间,正要付钱时,那个富家公子却突然冒了出来,扬言要入住,可是,房间方才都被他们定去了,现在已经是无房状态。掌柜好言相劝,那个富家公子非但不听,竟还出言侮辱。
“本公子劝你们还是识相些,把房让出来,要不然,得罪了本公子,有你们好受点,通判孙回是我的舅舅,你们要是不怕惹麻烦,就尽管来。”
那时青年也是年轻气盛,不懂权贵与官场之间的险恶,放声道:“我管你的舅舅是谁,就算知州大人是你家亲戚,那也不能胡来,我们既已经先行定下,那这房间就只能我们住。”
闻言,富家公子不解气,欲上前。
青年毫不客气地抽出腰间长剑,剑鞘抵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掌柜的一看,顿时慌了神,他们可不愿因为这一点儿小事而扯到官府的身上,况且,要是他们真在这动了手,惹出什么人命来,以后他还怎么做生意啊!
他哀嚎两声,急忙上前用双手推开了剑鞘,“两位公子,有话好说别动手。要是动了手,疼的不还是自个吗?”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掌柜的话好像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二人依旧剑拔弩张。
“怎么回事?”一个柔和的嗓音自门外传进。
掌柜的眼底似乎看到了光彩,连忙上前在女子的耳旁附语,将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小姐,就是这样,你说这要如何处理?”
云瑶瞅了一眼目前的状况,也知晓了发生了何事,她眼神示意掌柜的安心。
然后,她走到他们的面前。
“你们这是想要在这里闹事?”
富家公子一眼便识得了她,不敢放肆,毕恭毕敬道:“没有没有,云三姑娘,你可得为我评理,这人居然想要意图当众杀人。”
只言片语中,青年知晓了眼前的姑娘是云州最大的世家云家的女儿,传闻知州大人都要给云家三分薄面,也难怪这富家公子不敢招惹。
只是,眼前的姑娘盈盈润润,一股江南水乡的气质,此时身着粉色嫩裙,笑起来眼眸弯弯,这般无忧无虑的模样,也不知她能不能处理好如今这档子杂事。
青年似乎很是感兴趣。
云瑶快速打量了一眼两人,心中暗暗吐槽,这个富家公子怎么长得如此圆润呢,他在家中到底是吃了多少啊?兄长也吃很多,都不像他一样。随后她又将目光放置到青年身上,这个长得倒还可以,剑眉星目的,不算丑,但是还是没有阿盛哥哥长得温润好看。而且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云瑶忽感一阵冷风,她摇了摇头,好冷。
“刚刚你们是谁先定下的客房?”云瑶问道。
青年抢先一步答道:“是我!所以,理因由我们住。”
富家公子暗自咬牙,倒是让他占了先机,不过没事,谁会嫌自家钱财多呢?
“云三小姐,虽然是他先来的,但鄙人愿意付以两倍价格。”说罢,他似乎觉得不够稳妥,“不,三倍。”
这回够稳妥了吧!富家公子眼底透出一种势在必得之意。
客栈人来人往,不少人都在一旁看热闹。
青年面上一急,透出几分薄红来,这小子,怎不按规矩办事?他有些愤怒,“你这是在干什么?”
“干什么?”富家公子轻笑两声,“那当然是付钱啊,价高者得的道理,自古便有,这位公子,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哈哈哈!”
周围人指指点点,小声窃语。
“你……”青年伸出一根手指头。
云瑶上前,拂下那只手指头,站在他俩中间。
“既如此,”许久未言的云瑶忽然开口,“那这客房就由这位公子得了。”
“什么?云三小姐,你怎么这么做生意呢?我出三倍价钱哪。”富家公子气急败坏。
云瑶不以为意,她摊了摊手,“那又如何,我云家做生意,主张的是诚义兼修,谁先来的,就是谁的?况且,我云家差那点钱?”
她转过头,笑道:“公子,你赢了。”
青年略显惊讶地看着侧站在他面前的姑娘,姑娘身量不高,堪堪到他肩膀的位置,一身粉裙娇嫩可爱,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清晰地映着他的面容。
蓦然,青年觉得自己的食指透着一阵滚烫的温度,久久难降。
青年将手上的剑别回了腰上,转头走到前台道:“掌柜的,付钱!”
富家公子捏着拳头,倒是不敢得罪云瑶。他挥了挥衣袖,踢了一脚身旁的小厮,咬牙切齿道:“你们都怎么办事的,连间客栈都找不到,要是让本公子今晚必须回去住,本公子定饶不了你们。”
小厮不敢反驳,弯着腰连连点头。他们作势要走,付完钱的青年转头一看,笑容从开怀到逐渐放肆,“这位公子,慢走呦。”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挑衅的意味来。
掌柜的不由擦了一把冷汗,这位公子怎么回事,要是那位公子不服气打起来了,他得损失多少银两啊!
好在那富商公子哥只是闷哼一声,就带着小厮走了。
“多谢姑娘了。”青年不知何时到了云瑶身旁。
“谈何谢与不谢,我也只是按规矩办事罢了。”云瑶微微一笑。
她今日是出来与厨房的人学做糕点的,也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过几日便是母亲的生辰,她想亲手做一份糕点给她,但是府里人多眼杂,母亲又时时来她院子,索性她便出来了。她可不想提前被母亲发现,那可就不惊喜了。
既已解决,她便往厨房而去。
而青年,只是看着她的背影一会,也离开了。
午时末,日头正盛。
青年往后院而去,手上拿着一副药材。
后院很大,有一个大厨房,还有几个小厨房。
青年随意走进一个小厨房,动作娴熟地将药给煎上了。他坐在火炉前,慢慢等着。
“小姐,狠狠揉。”
“这个切的好长了。”
隔壁的屋子不知是谁在做饭,嘈杂声不断,听得青年不由蹙眉,这又是哪家的小姐在干活,不会干就别干,往后嫁人最好找一个会庖厨的夫君又或是家境殷实的人家,不然,听这声音,不得把厨房炸了,那吃食可更没着落了。
“啪”的一声,传来一阵尖叫。
青年猛的往那边跑去,然后他又见到了云瑶。
云瑶也一眼看到了门口站着蹙眉的青年,她有些不服气,他这神情是什么意思?是在嫌弃她笨手笨脚吗?
想了一通过后,青年还站在那儿,她有些生气了,提着裙摆一股脑小跑到他的面前,质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看我笑话?”
青年没有说话。
云瑶觉得他实在是没意思,阿盛哥哥可从来不会不理人,她转身欲走,身后的男子忽然开口:“你的手受伤了?”
闻言,云瑶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背上有一小块烫伤,刚刚都没发现,现在一看,‘嘶’,还挺疼的。
丫鬟立即上前查看,心疼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这就去取药来。”
说罢,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青年还是没走,云瑶觉得他有些奇怪,不欲理会他。
思忖片刻,青年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大步上前,一把攥住女子的手腕,将她扯到水缸前。
“你干什么?你个登徒子。”云瑶惊慌出声。
手背上灼热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下去,带着丝丝凉意,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烫伤要先用凉水降温。”青年声音平和。
云瑶偷偷瞅了一眼身旁的男子,原来是要帮她治伤啊,倒是她误会他了。
一刻钟过去,丫鬟匆匆赶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一个男子抓着她们姑娘的手不放,站在她的身侧,略显轻浮。
“你快放开我们姑娘!”突如其来的大叫打破了这片刻的安宁。
青年后知后觉地放开了手,刚刚他这是怎么了,竟没有第一时间放开,一定是这几日赶路累到了,所以他的记性才会这么差的,青年在心中默默思考着。
云瑶不知他心中所想,看着他愣怔的样子,小声喃喃一句,“愣头青。”
而后她向丫鬟解释道:“我没事,这位公子刚刚在帮我处理手背上的伤呢!”
丫鬟虽然还是感觉有些不对劲,但还是好言感谢了一番。
而后几日,青年按照大夫的吩咐日日都来小厨房煎药,似乎都能看到那个灵动娇俏的身影。
青年有时就倚在廊柱前,恰巧探头进去,晨曦下,姑娘穿着围裙,揉着面团,扬起的粉尘有时沾了满脸,这儿一块白,那儿一块白,好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花猫。她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依旧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青年将目光收回,轻笑一声,真笨,都多久了还没学会。
不过,倒是蛮能坚持的。
月光无银,地上一片清辉。
正屋里,没有点灯,月光印在男子的脸上,忽明忽暗,瞧不真切。四周空空荡荡,男子孤身一人站在窗前,落寞十分。
吕信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放下手里的画像,抬头怔怔看着天边的那轮明月,还不是很圆,他不由想起他的妻女来,喃喃低语,“阿瑶,小满,很快我就会来寻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