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风清云朗。
陆朝颜今日要去问雅楼应约。
她坐在镜前,抬手给自己画上了一个五瓣梅花钿,花钿颜色鲜丽,不同于京都当下时兴的画法,各瓣梅花瓣之间还缀上了一个小红点。
碧染正为陆朝颜梳着头,瞧见那花钿,有些狐疑,“夫人何时会画花钿了,奴婢瞧着倒是有些不同。”
青郁将手里的首饰盒放下,取出一只珍珠钗,说道:“夫人自是什么都会。”
陆朝颜摩挲着额上的殷红,六岁那年,爹爹忙于公务,阿娘跟随祖母学习掌家内务,对她不得空。她曾遭同院里的孩子耻笑,那时瑾姐姐给她画了这么一个妆容,来逗她开心。
所以,对于司瑾姐姐,她无论如何都会站在她那一边。
三楼的一间雅间里,太子表情凝重道:“何时出发?”
楚湛应声:“约摸半月后。”
江清涯放下手中的包子,不满道:“这也太快了吧。”
明轩瞅了一眼他,递上一个玩味的表情:“你是怕他来不及吃上你的婚宴吧!”
江清涯砸吧着嘴,将馒头往嘴里一塞,天可怜见,他刚刚才没想那么多,不过,湛哥一走,怕是得要好几个月,虽说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他这唯一的婚礼怎么能没有湛哥在场。
他一脸哀怨,太子看着他,不由想到他的五弟,笑着摇了摇头,怎么都是一副表情。
楚湛冷声道:“别那么大动静,有辱斯文。”
江清涯忙不迭闭上嘴,又在他们看不见时轻声嚼着。
“确实有些快了,父皇如今急了,国库空虚不少,京城已经大动干戈了一场,没道理还放任着地方不管。只是,你这次……”
“这次地方离他很近,可以顺道去看看他。”楚湛的声音略显平静。
闻言,屋内静了一瞬。
屋外思源走进来递给楚湛一封公文,江清涯距离楚湛最近,凑上前去瞧,忽想起近日山匪作乱的事,有些兴奋道:“湛哥,你是不是要剿山匪啊。”
楚湛应声道是。
“那我跟你一起去。”
“去什么去,你要是受伤了,可没有他命硬。”明轩出言嘲讽。
“要你管!”
言讫,他摇着楚湛的袖子,活像深宅后院中一个正在争宠的小妾那般,“可不可以嘛,湛哥?”
“随你。”楚湛不忍见他这副模样,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这回轮到江清涯高兴了,毕竟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自从他被赐婚给公主后,他自知后半生已经很难像从前所思所想那般自由。
皇权之下,牵一发而动全身。虽然他家老头子愿意陪他玩闹,可是他却不能拿全家人的性命开玩笑。
他倚靠窗沿,呆呆地望着外边,突然面露疑惑,“那不是嫂子吗?她怎么来了?”他看向楚湛,思索片刻,难以置信地跳了起来,“湛哥,嫂子她不会是来捉你的吧,难不成你在家里是个妻管严,嫂子都不许你出来喝酒?”
楚湛放下手中棋子,抬眸睨了一眼他,有些无语,但还是解释道:“今日阿彤设宴。”
明轩与萧承珏不由笑出声来。
“他是不是妻管严我不知道,但我看你今后一定是。”
“明大夫,你什么意思,我看你才最像妻管严的,天天跟着阿彤姑娘穿一个色。”江清涯反击道。他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小姑娘管得服帖,他老子都管不了他呢。
问雅楼的厢房里,早已到了人。
陆朝颜进去时,就看见萧兰姝托着下巴看着楼下的艺人唱曲,身边还坐着个绛紫色衣裙的女子。
萧兰姝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表嫂,你来啦!”她歪着头从椅子上站起,“快过来坐,我刚刚已经叫掌柜的预备下了茶水糕点,一会儿就会送来,你来看看,还想要吃些什么?”萧兰姝朝门外招手,还不忘将手中的点菜册子给陆朝颜看。
陆朝颜一见到她,嗔怪一声,怎么人都还没到,自己就先喝上了。她上前扶起萧兰姝摇摇欲晃的身子,萧兰姝‘嘿嘿’笑了两声,就着陆朝颜的肩膀靠着。
一旁的许惜见状,怕陆朝颜累着,公主看着是挺轻的,但是她一靠在别人身上,重量可不小,更何况此时还有些醉了。
她扶起萧兰姝的身子,但是萧兰姝似是有些不乐意,又像软脚虾一般倒过去,差点儿陆朝颜都没能接过她。
“罢了,许姑娘,就让她靠着吧!”陆朝颜摆摆手,说道。
许惜也知只能这样了,她慢慢地叹了口气。
她直起身来想要与陆朝颜见礼,抬眸间,便又看见了她额上的梅花钿,自她刚进门时,她就注意到了,只是当时距离较远,看不真切。如今却是切切实实地看到了。
陆朝颜自然没有错过许惜眼里闪过的惊讶。
她碰了下额上的花钿,看着许惜有些不解道:“许姑娘,可是我这妆容有何不妥?”
许惜也知自己有些冒犯,忙道歉道:“没有,世子夫人今日的妆容十分俏丽,只是可否容我问个问题,不知这花钿,世子夫人是在哪里学的?”
萧兰姝虽不甚清明,但也没睡。骤然听到表嫂今日画了花钿,掀起眼帘来瞧,“表嫂,真好看。”
屋内静了半晌,陆朝颜心中闪过了然,她和瑾姐姐果然认识。
她扯出一抹讶异的笑,“你说这个花钿吗?这是我的一位友人教我的。我那时就说这花钿结构思妙,在她脸上简直就是锦上添花。”
陆朝颜将‘结构思妙,锦上添花’几个字咬的重了些。
“原来如此。我也想学学,不知何时世子夫人有空,我前去拜访。”许惜露出笑容,看向她,亲昵道。
“自是可以。”
“朝颜姐姐,阿姝姐姐,我来啦。”桑蕊甜糯的嗓音从外间响起,打断了她们之间的对话。
紧跟着进来的还有裴雪霁。
她甫一见到微醉的萧兰姝,面色一顿,有些不满,“喝酒伤身,阿姝就算要喝酒也该先用些其他吃食”。
萧兰姝在她们进来后就已经清醒过来,她也自知理亏,拿起把玩腰间玉佩的手,拉扯着裴雪霁的衣袖,见她不为所动,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嗯,这样的人着实不听话,就罚她今夜陪着在座各位尽情玩乐,不醉不归,可好?”
陆朝颜笑了,这哪是惩罚,这分明就是称了眼前人玩闹的心思罢了。
“不说这个了,我们吃饭。这么久没见,你们都不想我吗?”
陆朝颜一想,这才过去七日,不算久吧!
“当然想啦,我每天都有想一遍阿姝姐姐,还有朝颜姐姐、阿霁姐姐、还有……还有清涯哥哥。”桑蕊软软糯糯的嗓音响起。
众人一听,哈哈地笑了。
只有桑蕊不明所以,扑哧着睫毛,反问道:“刚刚兰姝姐姐的意思,不是这样吗?我还请了画师将你们的画像挂在我的宫里,每日都瞧一瞧呢?”
萧兰姝想了想那画面,简直不忍目睹,她摆了摆手:“不用,不要将画像挂着,你就在心里想着我们就好。”
桑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雅间里,笑声不断,时大时小。
楚彤从外边走进坐在了桑蕊与裴雪霁之间,身后跟着的几个小二有条不紊地将手上的饭菜吃食、茶水糕点在黄花梨木桌上摆放整齐。
“今日楚二姑娘请客,大家都放开了吃,听到了没?”萧兰姝眨眨眼,扫视一圈众人。
“听到啦!好香啊!”
桑蕊看着眼前的佳肴两眼放光,直直盯着面前的椒盐虾,她只跟着清涯哥哥来这儿吃过一次,椒香酥脆,好吃极了。后来她住在宫里,不方便日日出门,清涯哥哥就再也没有带她来了。
萧兰姝瞅见桑蕊的表情,用手肘碰了她一下,“小阿蕊,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桑蕊面色涨红,顾及到自己的面子,还是艰难的将目光从虾中移走了。
陆朝颜夹起一只虾放入桑蕊的盘中,“小公主,吃吧!”
桑蕊扫视了眼众人,轻车熟路地就将虾剥皮殆尽,拆吃入腹了,吃完还不忘自叹一声,“真好吃。”
“想吃就多吃点,反正今晚楚二姑娘付钱。但是,怕是明公子也不忍心让二姑娘自掏腰包吧!”萧兰姝一脸意味深长的笑了。
楚彤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未发一言。
楚彤与明太医之子明轩的事,她也听言澈哥哥提过,嘴毒却仁心,一手医术精湛非凡。成婚那日,见过一次,单从外表来看,确与楚彤相配。
只是,听言澈哥哥的描述,他们之间好像道阻且长哪。
问雅楼不愧为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三楼的风景尤甚。
窗外,灯光点点,人声重重。瞧去,郎君牵着女子的手散行漫步,几个孩童相互拉扯嬉戏游玩,街边商贩吆喝声阵阵。
屋内,六个女子相坐一圈,桌上的吃食已见空,几人虚虚掩着手中的酒盏,还是没有要停之势。
门在吱呀声中打开,又在吱呀声去关上,桌上多了几壶清香四溢的果酒。
忽然,一个女声响起,“就这么喝酒多没意思,来来来,我们来玩一个游戏怎么样?”
说罢,也不等众人同意,萧兰姝自顾自的说起了游戏规则。她面色薄红,醉意明显,但依旧口齿清晰,“这个游戏叫做真言露,桌上放双筷子,然后旋转筷子,筷子指向谁,谁就得回答一个问题。回答不出问题的就喝酒,好不好?”
在场众人属萧兰姝最大,她要玩,她们又怎能不奉陪,况且还是个如此简单的游戏。
只有陆朝颜脸色微变,这游戏怎么和她与楚湛玩的那么相似呢?
一番收拾之下,眼前的梨木桌已经一扫而光,只有几只酒盏与酒壶。
首先,由萧兰姝先来摇,筷子在桌面中央旋转了几圈,堪堪停下,指向萧兰姝。
“呃?”萧兰姝又喝了几盏酒,眼神有些迷离,“这么指向我了?这局不算,再来一次。”
尾音未落,筷子在光滑的桌面上又转了几圈,这次终于不是指向她自己。只是这次筷子指的方向有些不好,竟指着陆朝颜与裴雪霁的交接处。
陆朝颜托着腮的手放下,也有些愣怔,这该如何判定?
“我不管,堂嫂,表嫂,你们都输了,你们都应该回答我的问题。”
裴雪霁与陆朝颜也不曾想自己的运气如此背,竟然第一回,问题就落在了她们身上。
陆朝颜本想再与萧兰姝理论理论,明明这筷子指的更靠近阿霁姐姐啊。但触及楚彤的目光,见她微微摇头,也只能认栽了。
楚彤幼时常在太医院,与萧兰姝的关系不错。曾也与她喝酒畅聊过,可谓深深认识过萧兰姝的酒品。明明那时是她们一同喝的,还是她邀请她的呢。结果,被抓了个正着之时,她却把她卖了,还在宫中发了好一通酒疯。所以现在就算堂嫂要与她理论,她怕是也不会承认的。
陆朝颜叹了口气,梳理好心情无奈一笑,“还请公主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