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陆朝颜等楚湛去上职之后,去了楚湛的书房。
书房门前上职的正是那位在香山找到他们侍卫小哥思河。他人长得偏瘦弱些,倒是与书房的气质相符。
这是陆朝颜第一次踏足楚湛的书房。没有过多的装饰,墙壁上挂着几副名家画作,靠着几个书架,书架上整齐排列着许多书籍,只是窗台前的景象不太符合,放置着一个大大的四方花盆,看不见花,枝丫缠绕。
看那叶片,陆朝颜总觉得有点像是牵牛花。但很快,陆朝颜就将她的猜想抛开,谁家会将牵牛花种在屋内的,既不好料理,又不实用。
她走至一侧的书架,从上往下找了一番,没有发现,又换了一个架子,后来终于在最里侧的书柜里找到了一叠卷宗。
她迅速找到昭元九年的,可是却没想到,昭元九年,竟发生过这么多的案子,一时无言。
直至午时,她才找到。
上面记载着昭元九年,曾发生过一起拥兵自重的谋逆案。
案子涉及主犯大将军宗泽、从犯虎威将军司孟然。
昭元九年,大将军宗泽拥兵自重,带着虎威将军司孟然以先太子之名集结大军三万余人,偷入京都,兵临城下。
然皇城早已通晓消息,并在邻城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翁中捉鳖。
最后昭元帝感念宗泽与司孟然近年来功高劳苦,并未将他们九族尽诛,男子受刑,女眷纳入教坊司之中,永世为奴。
陆朝颜眼底闪过泪花,她抚摸着卷宗上司孟然这个名字,还是不可置信。
当年一同救助她的叔叔此时却成为了案宗上冷冰冰的名字,瑾姐姐这些年来一定一直都在寻求真相吧。
他们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她是不相信的。犹记得当年孟然叔还对她说过:“如今还未到天高云淡把酒言欢的时刻,我必须要去做我自己要做的事,守护故土,保卫家国,这便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意义。”
一字一句,如今想来,却是句句泣泪。
陆朝颜无力地依靠在柜前,双腿屈膝,抱着那还没有收拾起来的卷宗失声痛哭。
门缝不知何时开了一道狭小的口子,一双清冷的眸子紧紧盯着屋内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
他敛下眼睑,默默远离了这一方寸之地。
白日里,陆朝颜在书房看完卷宗之后,一时被悲伤冲昏了头脑。
现在仔细想来,怎会如此巧合,她本就是想在书房先行摸索一番,卷宗如此重要的东西,一般都是放在大理寺的,怎么会被她如此轻而易举地找到。
那对白玉同心结还安好地放置在匣子里,她拂过白玉,一阵冰凉。
她放下手中的梳子,抬眸看向窗外的一轮明月,又是十五了。
楚湛从外间进来,淡淡的月光打在她的身上,像是笼罩了一层悲伤,难以忽视。
倏然,陆朝颜关上了窗子,一同将月光拦在了外边。
她侧过脸,直视着楚湛,此时的眸子里一片淡然。
许久,她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楚湛沉默不语。
“你怀疑我?”
她的声音波澜不大,但细听,还是能够听出尾音中带着些许颤抖。
楚湛抿唇,他想说不是的,可注视着那双眼,却无法反驳。一开始,他确实是怀疑过她的,可是后来,他手里的消息越来越多,对她,也越来越了解,不知何时起,她已经不在他的清单之内。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屋内却静寂无声。
楚湛的不语在陆朝颜看来就是一场默认。
她敛下眼睑,她不是一直都清楚吗?而且她手中有他一样的玉佩,他怀疑她无可厚非,却不知为何,就是有些生气。
“对不起。”
许久,屋内传来这么一句。
隔了好一会,陆朝颜吐出一口浊气,“那这次就先原谅你了,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楚湛喉间一紧,盯着那瘦小的身子,开口道:“好!”
“你还没回答我上一个问题呢?”
“是。”
果然如此,她就说她一个后宅女子怎么能骗得过手眼通天的大理寺少卿,原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罢了。
“那你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陆朝颜依旧看着眼前的墨色衣摆,呐呐道。
“你那时,是不是很害怕?”
陆朝颜一愣。
“你六岁那年落水的时候。”
她眸光微闪,手指不知方向地蜷缩起来,原本平整的寝衣一角在看不见的地方变得褶皱。
窗子不知何时打上了雨珠,湿漉漉的,伴随着几声雷鸣,显得格格不入。
终于,陆朝颜放下了紧攥在一起的手,在微亮的烛火照射下,楚湛明显看到她的眼下闪过微光,随后晶莹落下,又在一片洁白之中消失。
“害怕……很害怕,那时候的我以为我真的要死了,河水很凉,很冰,我发不出声音,只能随着河水向下沉。”她摇摇头,脸上尽是委屈。
“抱歉。”脚步声由远及近,但陆朝颜丝毫未觉。楚湛俯下身,双臂舒展,将她拥进怀中。
“所以,那时候,她救了你,你如今也想要帮她,是不是?”
陆朝颜抵在他的胸口,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其实不然,她不止救过她一次……
楚湛垂眸,看清了她眼底的坚决。
他将视线移至她的发梢,罢了,她也没错。
“我帮你。”
自从前几日与楚湛摊牌之后,陆朝颜心上的大石头稍放下来一些。
瑾姐姐既是要她把消息透露给他们,她照做便是,大理寺不失为一个好的出发点。只是这样做瑾姐姐真的会没事吗?
她看向镜中的自己,恍然想起她再次遇见瑾姐姐的时候,她也才十七岁,一身伤痕,大夫给她治疗时,她未啃一声。当时她就在想她是如何忍下这般苦楚的。她向她询问发生了何事,瑾姐姐缄口不言,现在想来是不愿她陷入危险之中吧!
后来,她带着她给的玉佩上京,要她交付给一个男子,她神情哀思,那时的她不懂事,在不知名姓之时还误以为是抛弃瑾姐姐的负心汉。
大理寺里,楚湛身着官袍一脸威压,凝视着手里卷宗上的几个名姓。
脑中却不断闪现过那日的情景,哽咽声中,她与他说:“恩情大于天,六岁那年,瑾姐姐救了我,彼时的她也才九岁。她尚且还是孩童,却不顾性命,也要拼死为我一搏。如今,我知晓他们遭人陷害,我又为何不能为她一搏?”
“你为何如此笃定他们没有参与谋逆一案?”
陆朝颜掀起眼帘,正视着他。
“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孟然叔与瑾姐姐在救了我之后,还在临州逗留了一段时间。那段日子,我时常跑到他们院子里,我知晓他们的为人,知晓他们的处世准则,他们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他们!”
姑娘的话语坚定又决绝,眸中清澈,让人忍不住信服。
但是从他如今掌握的消息来看,司瑾可能正是羌族劫持威胁大哥的人。司将军曾也在北疆作战,他与大哥应该相熟,所以大哥才会帮助她逃脱。只是她又是为何会到北疆的呢?
而且,这宗案子当年是由逸王、大理寺卿、江丞相三人共同主审,就没有人发现其中的不对劲吗?
楚湛皱眉,一切似乎都有些太过巧合了。
出了屋门,陆朝颜正要去给长公主请安,不曾想在廊庭外竟又遇上了周怜儿。
近来,她总是能遇见周怜儿,不仅如此,周怜儿来思澜居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更甚于楚家二房三房的姑娘。但每次,周怜儿总会以无人作伴为由缠着她,她有时也不禁纳闷,她会比二房的表姐妹更亲切吗?
就连她的贴身丫鬟碧染与青郁都忍不住想歪,一见到她,就一脸警醒,害怕她是来抢她们姑爷的。
陆朝颜自然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在,因为有一次她看向楚湛的眼神实在有些不自在,很想她在话本子里描述的那般,烟波含情。但她更愿意将人想得简单些,不想掺杂着那些弯弯绕绕。
“怜儿表妹。”陆朝颜露出一个笑容。
“表嫂,你是要去给长公主殿下请安吗?”周怜儿疑惑的地问道,倒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
陆朝颜颔首,“我怕误了时辰,先不与怜儿表妹聊了。”她稍稍拉开些距离,意图先行一步。
可周怜儿哪里如她的愿,她上前一步,拦住陆朝颜的去路,“前几日我路过思澜居时,好似听到了表嫂的啜泣声,难不成是表哥对你不好了?”
她的声音略显急促,就像一个害怕姐姐受委屈的妹妹,迫切想要关心一番。
闻言,陆朝颜一怔,“哪有的事?怜儿表妹怕不是听错了,胡乱说话被别人听了去可不好。”随即,莞尔一笑,“许是你表哥的错。莫要随意猜测了。”
周怜儿眼神微变,抬起想要触碰陆朝颜的手一僵。
“是怜儿僭越了,还望表嫂勿怪。”
“没事,我先去了。”
周怜儿紧攥拳头,脸上神情自陆朝颜走后一下子便耸拉下来。
莫不是前些日子的事被发现了,她怎会对待她如此冷淡。
不会的,那药应没有被他们当中任何一人服下,要不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泄露出来。
春枝瞧见小姐的神色,也是一脸慌张。夏日宴那日,小姐本想下点合欢散给世子夫人,叫她在宴会上出丑。可事到末尾,小姐却又突然反悔,害怕事情败露,让她又悄悄回去倒了那茶水。
可是如今看世子夫人的反应,不像是知晓那件事情的人,可这般举动,却又是前所未有。
“妹妹,看什么呢,人都走远了。”周修永的声音响起。
周怜儿觑了一眼身边人,他是来嘲笑她的吗?
她不愿与他多说话,反正他也不会为她做打算。
可是,周修永却不让她走,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定立在原地,看着远处的那道背影直至不见。
“想做世子夫人吗?”周修永暗沉道。
“什么意思?”她也不与他客气了。
“妹妹那么大的火气干什么。”忽然,周修永眼底闪过一丝兴奋,“你瞧,如果那人像如今这般消失在你眼皮子底下,那你还怕没有机会吗?”
周怜儿越来越听不懂,什么叫消失?
而后眸光一动,挣脱他的束缚,“你要我杀了她?”
“妹妹当真是聪明。”
“你疯了吗?”周怜儿此时看周修永就是一个疯子。
“我可没疯,不过,要是妹妹再不下手,就要听从姨母的吩咐嫁给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了。”一刹那,周修永不复原来的翩翩公子形象,面容狰狞起来,附在她的耳边,“妹妹,你不是做过这样的事吗?”
周怜儿一时僵住在原地,都不知道周修永何时离开的。
他怎么会知道?
她当真要嫁人了?
周怜儿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一砖一瓦,满是不舍。
安乐坊里。
周修永又是一副明月公子的形象出现在一间雅间里。
“周老弟,你来啦!”萧明醉醺醺地看着眼前人,想要上前拍下他的肩,却几度落了空。
周修永换上一副讨好的样子,双手执着酒壶,微弯着腰,为其添杯,还凑上前去,拉进了些距离。
这厢,萧明终于将手放到了周修永的肩上。
“周老弟,眼瞧就要到八月了,我就先在此恭祝你蟾宫折桂,一举夺魁。”
“多谢世子。吾尽力而为,惟愿不辱世子所期。”
“好!前几日我与你说得你妹妹可有听进去了?”
“那是自然,富贵摆在眼前,她又不是蠢笨之人,哪里不知道该如何选?”
萧明搂着周修永的肩膀大笑了几声,“来,咱们喝酒。”
兴进而归,周修永倒是没有饮用多少,就是怕被国公府的人看见了借题发挥。
他回到漪澜院,瞅了一眼妹妹的屋子,还发着光,嗤笑一声。
甫一进门,就见到一倩影,他径直揽过她的腰身,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喃喃一句:“涵儿。”
身前人身体一僵,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修永表哥,你喊我什么?”
周修永酒气顿时散了大半,他丝毫不慌,笑了笑,“自然是清儿。”
“不对,修永表哥,我分明听到涵字。”
“我说的是喊,想要你喊我更亲切些,没想到我还未说完,你就开始质问我了。”
楚清垂下眼睑,伸手搂住周修永的脖颈,“对不起嘛,修永哥哥。”
闻言,周修永面色稍霁,手上的动作开始肆无忌惮。
楚清与楚涵脸蛋相同,虽是不错,但楚涵的滋味可比她好多了。想起第一次她挣扎羞涩的模样,周修永一阵脸红心跳。
似是察觉到周修永的分心,楚清不满地哼唧一声。
与此同时,楚涵躺在床榻上,脸颊微湿,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从未想过要跟妹妹抢同一个男人。游历回京途中,她也受到周修永的礼待,少女情怀自是打开一点。但后来她看见妹妹跟随在他的身边,她便斩断了这微不足道的一点情愫。
后来,她奉母亲之命去给他送些衣物,他竟在屋里将她……她问他是否真心,他告诉她他喜欢的人是她,因为她总是温柔娴静站在一旁,他怕贸然上前惊扰了她。那时,她在他的眼里,看到的只有她一人,于是,又一次,她逐渐放弃了挣扎,与他半推半就……
可是,今晚她明明看见清儿去了他的屋里,许久也不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