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朝颜 第12章 北桑

不是林硕又是谁。

上回江清涯说他是他的冤家，又何尝不是她的？简直是阴魂不散。

她抿唇，直起身，往后走。

这里是公主府，他再怎么放肆，也不能对她怎么样。

“陆姑娘，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可还记得我呀？”她被他堵在跟前。

萧兰姝见到林硕的那副嘴脸，不由泛起恶心。饭桶一个，不仅厚脸皮地请旨娶她，现如今竟还意图染指她表嫂。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就算要面见父皇，她也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林硕，嘴巴给本宫放干净些。”

林硕转了转眼珠子，继而看向萧兰姝，“哟，公主殿下，近来可安好？你是吃醋吗？我也很想你，不用着急，说不定很快我们就是夫妻了。”

“呸，谁跟你是夫妻。本宫就是嫁给条狗，都不会嫁给你的。”

“公主殿下，话不要说的这么早。你要是真嫁给了条狗，那必定会遭到耻笑的。”

“是啊，谁不知道林老夫人已经和太后提亲了。”

萧月莹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萧月莹，你个疯女人你再胡说，皇祖母才不会对我那么狠心。”萧兰姝与萧月莹自小便不对付，虽都是太后的嫡亲孙女，但不知为何，萧月莹总比萧兰姝更得宠些。这些年太后给萧月莹的赏赐一件比一件贵重。

“兰姝，虽然你贵为公主，但好歹我也是你堂姐，长幼有序，你应该和我客气些。”

“长幼有序，前一句应是尊卑有别。公主为君，你为臣，月莹郡主，应是你先给公主殿下行礼才是。”

陆朝颜向萧月莹见过礼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一直不说话的陆朝颜开口，众人才知道这人才不是个软柿子，竟浑身带着刺。

“你个五品官之女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敢问群主，我说的有何不对，天下有主，尊卑有别，你辩驳，是想要造反吗？”陆朝颜毫不退让。今日之事本就因她而起，不能让公主吃亏，而且她是性子软，但不是个好欺负的。“且陛下执政以来，推行仁道之治，可你作为皇室中人，却在此如此咄咄逼人，难道不是在给皇室丢脸？”

她语气平静，反倒是称得萧月莹无理取闹，莫名让她更加恼怒。

“好一伶牙俐齿，原来就是你这贱人勾引湛表哥，挟恩图报，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群主慎言，陆姑娘与世子的婚事乃是赐婚，月莹郡主这是在质疑陛下吗？”

裴雪霁一身青色绫罗长裙，站在陆朝颜面前，瘦弱的身子却将陆朝颜挡起大半来。

陆朝颜看向裴雪霁，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再看她如今身姿高挑，不似从前那般瘦弱，心下稍安，看来阿霁姐姐在逸王府过得还好。

众人也没料到逸王的儿媳会突然冒出头，平常她可是个少走动的。

周边议论声此起彼伏，萧月莹面对声声质问，顿觉怒火中烧。她是安王独女，太后的嫡亲孙女，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大步上前，‘啪’的一声在空气中陡然响起。

霎时间，这方供人玩乐的小天地安静如斯，原有的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

陆朝颜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五指清晰地印在她的脸上。

青郁见状，赶忙上前来，陆朝颜一把拉过她，微微向她摇摇头。

萧月莹揉了揉发红的手掌，发出一声轻笑：“怎么？现在知道怕了，现在你知道什么叫做尊卑有别了吧。”

“就凭我是郡主，你只是一个五品官之女，你就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萧兰姝看见陆朝颜被打的那刻，早已怒上心头，吩咐一旁的王嬷嬷：“萧月莹，你欺人太甚，不说她是本公主请来的人，就凭她是我们的表嫂，你竟敢如此对她。嬷嬷，给我打她巴掌，有什么事我亲自去跟皇祖母和父皇分说。”

王嬷嬷早就看不惯月莹郡主，天天仗着堂姐的身份和太后的宠爱，时不时对公主发难。有了公主的话，她也没有了顾忌，快步走上前，给了月莹郡主一个巴掌。

萧月莹捂住发烫的脸，表情几近扭曲，“可恶的贱婢，居然敢打我。”

不多时，两方人扭打一团。

萧月莹越想越不来气，看着萧兰姝得意忘形的笑，直直走过来，一把扯住萧兰姝的头发。

听她吃痛一声，陆朝颜杏眸微睁，一把推开了月莹郡主。

“这是发生了何事？成何体统。”太子萧承珏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花盆散落，碎片四溅。

众人往后看去，倒吸一口凉气，想来今日的斗殴怕是要闹大了。

“参见太子殿下、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

太子萧承珏温声道：“免礼。”

陆朝颜抬眼偷瞧了一眼，果然是个“有匪君子”，与他倒是有些相似。

五皇子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这是发生了何事？咦，月莹，你的脸怎么回事？这天气好像也没到蚊虫叮咬的季节吧！不会是被人打了吧！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打你，想当初，我不小心挤了你一下，就被皇祖母给好生训斥了一顿呢。”

萧月莹看到萧承瀚，此时也是恼火得很，碍于太子殿下在场，不好发作。

没想到萧兰姝直接一个箭步奔向太子怀中，哭喊道：“太子哥哥、四皇兄、五皇兄、六皇兄，你们可得为我做主啊！”

六皇子萧承远与萧兰姝一母同胞，关系最好，看到这一哭丧的脸，心不由软下来，走到跟前，微弯下身，用指腹轻轻擦拭萧兰姝的脸。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皇兄，皇兄为你做主。”

萧兰姝见有人为她撑腰，指着萧月莹，莹白的小脸尽是委屈，“她……她欺负我，揪我头发，好痛，还打了表嫂。”

萧承远微微讶异，“表嫂是谁？”

于是萧兰姝拉扯过陆朝颜，向他们几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湛表哥的未婚妻，陆家姐姐。”

太子与各位皇子都知楚湛被赐婚一事，其中不乏有些认为陆朝颜身世太低的。

他们转头看向陆朝颜，亦有一瞬惊艳而过，眼前的女子眉山远黛，一双杏眼清澈透亮，左脸颊红得滴血，任谁一看都知道是被打的。

五皇子嘿嘿笑了两声，“原来这位就是表嫂啊！表兄，你就别藏着掖着了，还不上前来，你的小妻子都被欺负了！”

陆朝颜顾不上仪态，抬起头来，视线偏移，与萧承瀚身后的男子对视上。男子玉冠束发，着一身月白色锦袍，衣襟绣着云纹，腰间悬一枚白玉玲珑佩。

今日的他好温柔。

只是那玉佩怎瞧的如此眼熟，陆朝颜垂眸注视。

此时众人才发觉到场的不只是几位皇子殿下，跟随在他们身后的还有楚国公世子楚湛、江丞相家的江清涯、翰林院编修白策、昭节将军凌延。

楚湛抿着嘴唇，看见眼前的姑娘似乎惊住了，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似只受惊的小鹿，脸颊红彤彤一片，让人忍不住疼惜。

心下传来一种异样。

他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

从众皇子身后绕上前来，站在陆朝颜身旁，许是顾忌男女大防，伸出手指着陆朝颜的脸，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轻声道：“疼不疼？”

其实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做，只是看见此时的她，恍若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他并不是一个将情绪内敛的人，只是兄长去了之后，他一度陷入哀痛内疚之中，怨恨自己为何不陪着他一同去北疆。

后来，在许多年后，楚湛也有些后悔此时的举动，他应该替她寻些膏药来的。

陆朝颜一时有些受惊，有些意外他会突然上前，轻轻摇头示意无事。

男子见状，不再多说，悬在半空中的手指蜷起落下，侧头看向萧月莹，语气还是如以往一般冷淡：“敢问郡主，陆姑娘犯了何错，你要打她？还有陆姑娘如今已是我的未婚妻，郡主打她之前，可有顾忌下陛下与楚国公府？”

萧月莹见男子毫无保留地关心与维护另一个女子，心里的嫉妒早已冲上了天去。

她噙着泪，喊出一句，“她不顾尊卑。”

“哦，那孤想问问表弟妹是如何不顾尊卑的？还有，兰姝又有何错，惹得堂妹如此动怒？”

这次问话的是太子。他是楚湛的表兄，从小就与楚湛接触甚多。这个表弟从来都有自己的一套原则与底线，若今日的处理让他不满意，怕是东宫要不得安宁许久啊。

一句‘表弟妹’等于变相地承认了陆朝颜的身份。

众人脸色微变。

萧月莹面对太子的压迫，无法视而不见。她知道这位堂兄可不是如表面所看到的那样温润如玉，要不然怎会多年稳居太子之位。她曾误打误撞见过东宫的地牢，里面血水横流，只打那次之后，她甚至都不敢再踏进东宫一步。

萧月莹挤出几滴眼泪，也学起萧兰姝。

“太子哥哥，刚刚是兰姝堂妹她先打了我，我一时气不过，冲动之下，才会与她打作一团的。不过都是些女儿家的小打小闹罢了，不值得太子哥哥费心劳神。”

那矫揉造作的声音听得在场众人都惊到了。没想到月莹郡主，也有如此低声下气的一面。

太子微微勾唇，嗤笑一声：“是吗？”

萧兰姝见局势不妙，又忙将话头扯过，拽着太子的手急哄哄道：“才不是这样，是她先说我的不是，我才会打她的，而且还是她先打表嫂的，你可不能只听她的一面之词，而不相信你的亲妹妹啊！”

太子摸了摸兰姝的头，一脸无奈的样子，“哪有不信你？”

他侧身看向裴雪霁，“弟妹，你也来啦，听闻前些日子身体抱恙，如今可好些了？”

“刚刚你也在这里，可否与孤说说当时的情况？”

裴雪霁有些吃惊，太子竟会注意到她。当初，她与夫君成婚时，太子有公务在身并未到场，而后两年，她也深闺简出，只在每年的皇家宴会上遥遥见过他几次，并未有所交集。

她走上前，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便将前头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听她讲述完后，太子还派人去向了在场的小姐证实是否属实。得到的答案就是如此。

一向沉默寡言的四皇子萧承瑾也不由出声训斥。

太子立于院子中央，浑身透着一股威压，冷声道：“月莹，安王叔可曾听过你此时的言论，可是子承父教？”

萧月莹此时也顾不上其他，她的父王还在封地，可不能有这样的想法透出。若事情达到父王的层面，怕是第一个处置她的不是别人，就会是她那宠妾灭妻的父王了。

她心里清楚，皇祖母疼爱她，是心疼她。但不代表她父王就疼爱她，她是他和不喜之人生下的，自幼便被他丢弃在皇城之中，在外祖家与太后宫里长大。想到她的父王，只会在人前给她几分好脸色罢了。

她一股脑跪在了地上，神情惶恐，“太子哥哥饶命，这都是月莹的不是，我给公主殿下道歉。”

言罢，站起身来，转头朝向萧兰姝，连声致歉。

萧兰姝可不吃她这一套，笑眯眯地看着楚湛，“湛表哥，你说她是不是应该要给表嫂道歉才是，毕竟被打的人不是我。”

楚湛颔首。

萧月莹捏着自己的手心，指甲快渗进了肉里，但还是强颜欢笑道：“陆姑娘，是我的不是，是我见识短浅了，我这有一瓶御赐的玉肌膏，待会就当给姑娘赔礼了。”

原以为此事就这么完了。

“月莹郡主言重了。臣女身份低微，实在是担不起月莹郡主的道歉，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这句话可还是臣女说错了。”

“昭国如今国泰民安，这都是今上宏图伟治的结果，陛下刚治理昭国之时，就曾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地位的高低不能决定身份的贵贱’，仁者，人恒敬之爱之，臣女对此言深感认同。”

“所以，臣女希望，日后，月莹郡主您能以身作则，给京中女子一个好典范。”

没想到陆朝颜会这么不顾后果地得罪月莹郡主。

陆朝颜自己想的却是，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月莹郡主心里指不定如何怨恨她，那倒不如再给她点气受。

太子与众皇子都惊讶于陆朝颜会说出如此一番话。

五皇子萧承瀚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头偏向楚湛一边，依旧没心没肺的笑道：“表兄，你这未婚妻子当真是可爱极了，半点委屈都受不得。”

楚湛也惊骇于陆朝颜的一席话。但随即想到她是陆老爷子的孙女，也就不足为怪了。

“是啊，还望月莹表妹能够做好典范。想来阿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楚湛的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般冷了，但依旧肃着张脸，他躬身道：“殿下，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也不等太子开口，捏起陆朝颜的袖子就往外离去。

只是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嘴角也微微蜷起一个弧度，似有种与有荣焉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