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湛长空黑 第5章 第五章

正对着门口的位置，街上灯火繁华，众人带着驱邪的面具，拿上新鲜的瓜果祭品祈求天道庇佑，也是祭祀神明求得心安。

柳幼湛撑着头，被这些嘈杂的声音弄得有些心烦，周绸缪看出他不善的面色，倒了杯水递到他跟前。

他尝了一口，实在咽不下便吐了出来，“什么东西这么腥。”

林司南往旁边一让，“能不能顾及点旁人。”

“只是一杯牛乳。”周绸缪瞪了一眼林司南，又有些委屈的看着柳幼湛，“我特地跟掌柜拿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牛奶能强健体魄，对你身体有好处，要不你再喝点。”

“多年不见，你都学会做我的主了。”柳幼湛好脾气的笑笑，眼眸却是冰冷了，他刻意垂下眼睑。

周绸缪凑过去闻了闻，“这味道应该还好吧。”

“太腥了，快拿走。”柳幼湛擦了擦嘴角，喉间的腥腻感让他觉得恶心。

将牛乳拿走，周绸缪置气道，“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去买。”

柳幼湛顺了顺胸口，“前面右拐有家卖桂花酿的，你去买一点，还有街角的糖糕也带点回来。”

他立即跑了出去，连佩剑都没来得及拿。

“你还好吧。”林思南见他脸色越发苍白，“绸缪也是好心，你别怪他，他其实是很看重你这个师父的。”

“小时候他还朝我扔过石头。”柳幼湛嘴角微微上挑。

听他这么说林思南脸色有点僵，“那时候年纪小，都不懂事，你也别……太介意。”

“我只是随口说说，你怎么当真了。”

“以前的事……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林思南略含愧疚的开口。

“都过去了，其实不用太在意。”他笑了笑，就算在意也无法弥补，况且也不值得弥补，“你我所属同宗，自然还是一团和气的好。”

林思南听他这么说松了一口气，这时他见谢灵真端着托盘走过来，冲人挥了挥手。

谢灵真见他在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公子也在。”

“司南君说你做了红豆汤，我特地来尝尝。”

“也不知道合不合公子口味，若不好吃我重新做。”谢灵真拿了汤匙递给他。

柳幼湛尝了一口，又烂又粘还不够甜，“味道还不错。”

谢灵真开心的笑了笑，坐到桌边，“怎么不见绸缪。”

林司南道，“他去买桂花酿了。”

“好像也没看见谷风，他人呢？”柳幼湛放下碗，倒了杯清水。

“应该在房里。”林思南低声道，“他虽跟我们同行，但关系并不密切，再者他灵力高强但是无门无宗，除了名字，其他我们都一无所知，你最好也别太信任他。”

“那封信确实是师兄的笔迹，我不会看错，况且你不是说我的事他都知道？如果不是师兄告诉他还会有谁？”

不管是何人，总要先用一用，不然未免太白费了这许多心思。

林司南摸了摸下巴道，“的确，他对你的事了如指掌，包括聚魄珠，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让他跟着。”

柳幼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想来他应该是个守诺的人。”

“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

“嗯。”他微微一笑。

林司南忍不住偷偷打量他，这个人幼时话很少，也从来都不笑，印象最深的是他幼时满身伤痕站在雨里，不哭也不闹，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又好似没有魂魄的空壳。

如今这副空壳却温柔起来。

“今日你们那边也毫无消息么？”柳幼湛放下手中的茶目露担忧。

“嗯。”林思南点点头，“挨家挨户问了并无人见过莫山主，明日我再去另一条街问问。”

“多谢。”

“公子太客气了，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谢灵真恭敬道。

“公子这个称谓未免生疏，叫我名字就好。”柳幼湛温柔的报以一笑。

街上有人放起了烟花，五彩的火光映射在脸色，看着真是活色生香。

谢灵真兴奋的跑到门边，“真漂亮，你们快来看看。”

“这么高兴？不就是烟花又不是没见过。”林思南收回目光，察觉到一丝不对，“奇怪，绸缪怎么还不回来。”

“许是去哪凑热闹了吧。”柳幼湛撑着下巴看着屋外绚烂的光景，这样热闹的场面着实无趣，蠢货遇上蠢货才好玩，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林思南不放心，“我去寻寻他。”

其他人也都出去了，大厅中只余下谢灵真和柳幼湛两个人。

见他红豆汤只尝了一口，谢灵真道，“要不要吃点别的东西，我去……”

“不用。”柳幼湛轻声打断他，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击的着桌面，似乎心情很好，“林茂的蛊毒怎么样了？”

谢灵真面露担忧，“还是老样子，每隔二十天便会发作一次。”

“他还是瞒着其他人？”

“师父怕人心不稳，因此没有透露，这件事也只有我和你知晓。”

“快十一年了，这些年也够他受的。”

“当年师父不小心中了妖族的圈套，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只是这蛊毒难以根除，平日不发作也没什么，一旦发作要熬够两天才结束，这些年也试了不少办法，可惜都没有什么用。”

“妖族的安然蛊附骨随形，除非他舍了这一身骨血，否则只能这么慢慢熬着。”

外面烟花慢慢见少了，柳幼湛声音很轻，光影映着他的瞳孔之中，慢慢的残忍的碎裂，似乎这世间万物都不能打动他。

谢灵真握紧了双拳，也是在这场遇袭中废了全身灵脉，师父说他的资质与柳幼湛不相上下，甚至有朝一日能超越他，可惜自他灵脉尽断的那日起便永远不可能了，再续的灵脉脆弱不堪，根本修习不了更上层的术法。

街上人流未息，林司南穿过人群，步伐沉重的踏入大厅。

谢灵真上前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绸缪呢？”

“没找到人。”林思南皱眉道，“卖酒的说他跟一个女子走了。”

“没听说过他认识什么女子？”谢灵真疑惑。

柳幼湛起身道，“此女子可有什么异样？”

“好像是异瞳，但外面烟花缭乱，卖酒的也不是很确定。”

“绿色。”

“你怎么知道？”

“应该是姑射。”

“是妖族吗？”

“她真身是一头白鹿，昔日神族春神的坐骑，神族陨落后她便入了妖道，春分这天本是祭祀春神的日子，她肯定会出来祭主。”柳幼湛蹙眉思虑了一会，“得快点找到绸缪，晚了怕是有危险。”

林司南皱眉，“她为何带走绸缪？”

“据我所知她喜爱俊美的男子，比如……灵真这样的，至于带走绸缪实在有些说不通。”

林司南与谢灵真皆一愣，二人有点发懵，见柳幼湛满脸焦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觉得他的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林思南道，“你的意思是以绸缪的相貌不足以被她看中？”

“嗯。”柳幼湛郑重的点点头。

顿时林司南和谢灵真一时无语，皆替周绸缪感到了冒犯和尴尬。

“她需要人血来缓解旧伤。”三人正疑惑，谷风从楼上下来。

“你怎么知道她有旧伤。”林司南戒备地看着他。

谷风望向柳幼湛，“你要去救他。”

他的眼睛……柳幼湛躲开他的目光，“那是自然。”

“好，我随你一起去。”

“城中人这么多，找起来怕是多有不便。”谢灵真面露急色，况且也不知道他们去往哪个方向。

柳幼湛看了一眼桌角的周绸缪的佩剑，他将佩剑放到面前，又从旁边的盆栽中取了几片绿叶。

摊开掌心一只手捻诀掐印，绿叶好似活了一般从他掌心飘落到佩剑上，吸附了一会又飞回他的掌心，柳幼湛轻轻一吹，绿叶又一次飘出掌心，这一次它并没有落下，而是慢慢往前，似在引路。

“跟上它就能找到人。”

“这是什么术法？”无根无源的死物竟像被赋予了生命，这法子实在是诡异，林思南不免有些怀疑， “你找莫山主也是这个法子？”

柳幼湛未答只身跟了上去，谷风紧随其后，林思南与谢灵真互看了一眼也跟着出了门。

一切都顺理成章的进行……

已经入夜了街上行人并未减少，好在火光交错，漂浮于半空的绿叶不算显眼。

一行人行至郊外树林深处，落叶飞回柳幼湛掌中随后化作齑粉。

幽暗的宅子面前挂着彩色的灯笼，四周樟树环绕，仔细嗅嗅能闻到树上的香气。

“怎么回事？”林司南看了看四周，“人事是在里面吗？”

柳幼湛随手扬了齑粉，“你们谁去敲门？”

“我去。”林思南上前走上高高的台阶，伸手还未碰到门便听见吱呀一声，门竟然开了。

谢灵真往里看了一眼，“这不是请君入瓮么？看来她早就发现我们了，说不定正躲在哪里偷窥。”

“可能是风吧。”柳幼湛走到门边，推了推破败不堪的门栓，“坏成这样应该锁不起来了。”

“不管如何先进去看看。”林思南率先走了进去，谢灵真紧随其后。

柳幼湛看着二人的背影不禁冷笑，不愧是人人称赞的司南君，是个不畏艰险挺身而出的……好人。

他斜睨了一眼身后的谷风，若此人不是师兄的好友倒也能好好用上一用。

昏暗的庭院中遍布绿色的藤蔓，地上的石板上描绘着各色图案。

长廊处有一座木架，上面放着古玩瓷瓶，厅门前挂着一长串风铃一直垂到底面，风一过便发出暗哑的声音。

“她既然是春神坐骑为何不再青城山待着？”林思南挑起风铃，接着月光仔细看上面早就锈迹斑斑。

“与其他神兽不同，姑射本就有灵智，因仰慕春神才心甘情愿才成为他的坐骑。”柳幼湛道，“青城山的凶兽未得主人之命不得外出，而她自从春神陨落，便靠着自己的想法行事。”

林思南燃起火折，四周亮起来，他抬眸看向柳幼湛“说不定她知道莫山主到底在不在青城山。”

“嗯。”柳幼湛点点头，从腰间取出鲛珠，大厅一下子被光华笼罩。

凡人食用能延年益寿的鲛珠他竟然当照明用，这东西价值何止千金。

“确定不会找错地方吗？”林司南还是有些疑虑。

“不会。”柳幼湛笃定道，他抬起手将一块碎布料递过来。

确实是周绸缪衣服上的布料。

“你们快来看。”墙角谢灵真转过身道，“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漆黑的盒子被藏在石板之下，他刚刚不小心碰踩到这个地方，发现下面是空的，“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谢灵真将盒子取出来，“真是这样，我们可以跟姑射做交易。”

林司南皱眉，“说不定只是一个空盒子。”

“似乎用灵力做了封存。”柳幼湛上前两步，“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值得这样费心思。”

“不是极重要的东西就是极危险的东西，最好不要打开。”谷风扫视了一眼，“此处太过诡异，你们看院中的藤蔓。”

不知何时他们来时的路被藤蔓堵了起来，悄无声息堆到一人高。

“怎么会这样？”林司南走到门边扯了扯严丝合缝的藤蔓，“会不会跟我们动了盒子有关，她堵住路，无非是不希望有人离开，或者说是带着盒子离开。”

“有道理。”柳幼湛不得不佩服他的思维。

“还是小心为妙。”谷风站到柳幼湛身旁，“有些东西我们未必能掌握得了。”

“可谁会将危险的东西放在家里。”谢灵真端详了一圈盒子。

林思南道，“说来说去，不如打开看看。”

剑出鞘被注入灵力，轻轻一划封存便被破了，一阵风吹来风铃又发出暗哑的声音，孤寂的夜中似老妪的哭泣。

柳幼湛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

见状谷风挡到他身前，目光复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似有不解又似有不满。

想必是对他这种贪生怕死的举动鄙夷，柳幼湛并未太在意，心安理得的站在他身后。

谢灵真缓缓将盒子打开，一时间狂风大作，风的范围不断扩大，直到充斥了整个大厅。

风中有青烟环绕，柳幼湛伸出手看着风在指尖环绕，竟然是迷幻阵。

幻阵中伸出藤条，谢灵真来没来得及出声便被拉入阵中。

“灵真。”林司南大叫，猝不及防藤条伸过来，他被逼的后退。

柳幼湛残忍的笑了一下，他看着攻过来的藤条，依旧还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小心。”谷风挑开袭过来的藤条，“这时候分心，你在想什么。”

“我灵力有损无法汇聚。”他无辜道。

谷风拽住他的手腕，生怕他到处乱跑一般，“站到我身后，千万不要被这些缠住。”

柳幼湛听话的点点头，过白的肌肤映着鲛珠的光华，整个人染上一份光晕。

藤条再次袭来，都被谷风砍断，有他出手柳幼湛丝毫没被碰到一下。

随后故意一个踉跄撞上前面的后背。

“怎么了？”谷风回眸看了他一眼。

他揉了揉眼睛，“旧疾犯了。”

知道他是眼疾发作，谷风不得不一手揽住他，一时分神手中的剑被藤条锁住。

感觉到不对劲，柳幼湛害怕的缩了缩，伸手乱摸。

“别动。”谷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啊……”还没来得及反应，藤条绑住了柳幼湛的手脚往里面拖拽。

谷风顾不得太多，等他奋力将人拽了出来，数枝藤条已缠住他的腰，还没等他站稳便被拉入阵中。

真没用。

见人被拉入幻阵，柳幼湛叹气，他故意让藤条绑住自己是想测测谷风的修为，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他将胸口的头发拨到身后，并未为此感到愧疚和不忍，甚至有一丝嫌恶。

一旁的林司南被逼的退到了墙角，柳幼湛汇集灵力悄无声息避开藤条走了过去。

前路还不知如何，总要有人做诱饵和断后。

“快走。”他抓住林思南的肩膀，将人往后一拉带到大厅的屏风后面，随后法阵渐渐安静下来。

“竟然是……迷幻阵。”林司南喘着粗气。

“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什么办法可以救灵真和谷风出来？”

“妖族的幻阵除非自己勘破，否则别想出来。”林思南皱眉，“若强行破阵可能会被卷入其中。”时间一长，怕是他们都会有危险。

柳幼湛不免担心，“谷风是为了救我……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只有找到姑射让她收了幻阵。”林司南看着面前满面愁容的人，“这一时半会还不会有事，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事实上他想说的是担心也没用，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先找到姑射。

可看到柳幼湛一脸紧张无措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就变了调。

“没想到思南君也会安慰人。”

“我只是实话实说。”林司南看着他勾起的嘴角，“你不会是装的吧，专擅阵法的你会不知道迷幻阵？”

“知道一些，所以担心他们会在幻阵中迷失自己。”谁不想留住自己的美梦呢。

林司南道，“幻阵消磨意识也需要时间，我们先去寻姑射。”

“嗯。”柳幼湛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