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楼兰 第55章 第 55 章

“褚笑眉，秤花九十八。”

褚笑眉胸中紧绷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终于能喝水了。

她拧开水囊，仰头咕嘟咕嘟地灌下去。甘霖滑过干疼的喉咙，淌进枯涸的肚腹。她幸福地喟叹出声，似乎每一寸肌肤都舒展开来。

她活过来了。

逍遥宗弟子抬手一引，催促她从侧门出去，前往次厅。

“稍等，”褚笑眉道，“容我同友人道个别。”

叶渡抱着剑倚在桂树下，桂瓣簌簌落在他肩头。俊俏少年与金黄桂子，一时竟也分不出哪一个更明亮夺目。

他似有所察，抬眸向褚笑眉看来，明朗笑意展露在飞扬的眉眼，意气风流：“怎么样？”

褚笑眉也笑了起来：“叶少侠的法子好用得很，我觉得我可以顺利通过。”

“姑娘有信心就好。”叶渡掸落肩头的金桂，温声道，“接下来姑娘要暂住逍遥宗，进行为期三日的擢选，我会来看的。”

“好。”褚笑眉道，“无论成与不成，叶少侠这些日子的照拂与指点，我都铭记于心。”

“别说这样的话，姑娘一定可以。”叶渡神情笃定，“我带过的师弟师妹不在少数，从未见过姑娘这般的天资。若是姑娘同我一样自小学武，恐怕早成天下第一高手了。”

“这是擢选前的鼓舞？”

“是实话。”

叶渡垂首笑时，褚笑眉见他发顶也落了几粒桂花，踮脚为他拣下来。少年蓦地红了脸，出言问询：“姑娘头上也有落花，要我帮忙摘下来吗？”

“咳……”褚笑眉这才意识到举止不妥，连忙后退两步，“不用。”

“世人言科举中第为‘蟾宫折桂’，姑娘毋须折桂，桂子已落于你身，是吉兆。”叶渡道，“姑娘一定会成功入选。”

二人暂且别过。

褚笑眉随人流步入次厅，随身的行李包裹被拆开翻找，查验无误后，方才有人领她前往住所：“姑娘住北苑西二厢房，且随我来。”

逍遥宗的院落与京中贵胄的宅院截然不同，庭中有大片的空地，回廊边布置着一排排兵器架，显然是做演武之用的。

褚笑眉入了厢房，只见房内置有四张床榻，每张床榻分上下两层，可住八人。

方才在正厅时，熙熙攘攘挤着的大多是五至九岁的孩童。如今进了厢房，房内的参试者竟都与她年纪相仿，她不由得一怔：“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大龄考生。”

“哪能呢。”一个塌鼻梁的少女笑道。她鼻子虽矮，但配上圆鼓鼓的脸蛋，反而显出一种孩童般的稚气，笑起来娇憨可爱。“我们都是考了好些年的，始终没能入选，却又不肯放弃。”

她看起来年纪最轻，约莫只十二三岁，性子也最为热络：“我叫裴亭亭，亭亭玉立的亭亭。”

褚笑眉也同她们交换了名姓。

“住处是按年纪分的，否则若要十六岁的和六岁的住一起，那可闹腾个没完了。”裴亭亭解释道，“我们七个彼此之间都相熟了，但我从没见过姐姐你。”

她又问道：“褚姐姐是第一次考？”

“嗯。”

“我瞧着姐姐应该是十五六岁？怎么这个年纪才来？”

褚笑眉垂眸苦笑，轻描淡写道：“从前有父母庇佑，不想习武。”

“习武多好啊！”裴亭亭手舞足蹈地比划，“可以做大侠！就像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里那样，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褚笑眉看着她眸中灼灼的亮光，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道：“你一定会成为举世闻名的大侠的。”

“别哄她了。做大侠？连逍遥宗的入门擢选都进不去，还做哪门子的大侠？”埋头整理行囊的少女轻嗤出声。

裴亭亭的脸色白了白。

褚笑眉看过去，反问道：“骆姑娘来此，难道不是为了做大侠？”

“我可没这么不切实际。”骆慧英道，“我不想嫁人，须得寻个妥当的谋生之道。若是做了武林大宗的外门弟子，不仅每月有例钱可领，还不会受人欺凌。”

厢房内同住的八人，有的心怀抱负，有的脚踏实地，如今却也被命运凑到了一处。

一夜过去，众人鸡鸣时起身，聚于前院。

今日要进行的考核，是入门擢选中的第一关，即根骨、登山、骑射三项。

“北苑西厢的且随我来。”一道男声响起，嗓音故意压得极低，挤出喑哑低沉的感觉；功夫却不太到家，听起来反倒令人觉得呕哑嘲哳。

褚笑眉听着耳熟，抬眼看去——正是那个对着她频繁献殷勤、被她当场下过脸面，满脸油光、獐头鼠目的男弟子。

他身后跟了八名弟子，原来也算个小头头。难怪这般自以为是。

那名男弟子也发现了褚笑眉，他脸色一青，而后又意识到了什么，勾起半边嘴角，一步一晃荡地朝她走了过来：“哟，这不是褚姑娘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褚笑眉白他一眼，懒得理他。

“哑巴了？我们郑师兄问你话呢！”身后的跟班喝道。

郑良朋假意大度：“哎，对这位姑娘放尊重些。你看她这副鼻孔朝天的模样，指不定是什么名门弟子、世家千金，我们得罪不起的。”

“不对啊……”他话锋一转，阴阳怪气地询问，“姑娘要当真有这种身份，何苦要拜入我们逍遥宗门下？”

褚笑眉冷声道：“你今日这番话，敢说给你们云师姐听吗？”

“哟，哟哟哟，我怕死了。”郑良朋哈哈大笑起来，鼠目眯得愈发狭小，“你也知道，那是我师姐；你一个外人，还要去告状不成？你能进得了逍遥宗的大门再说吧。”

他转回身，询问身后的跟班：“你们说，她这样的，能通过入门擢选吗？”

“通过选拔？就凭她？”

“要我说，郑师兄还是太客气了，看她这副细胳膊细腿的模样，我估计根骨这一项就能给她筛下来……”

褚笑眉上前一步，逼近了他：“我看你的根骨可远不如我。”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哎，你听到她说什么了吗？”

“口气还真不小！她是不是不知道郑师兄的天资啊？”

其中一名跟班道：“你听好了，我们郑师兄六岁时就通过了入门擢选，九岁练完基本功，十一岁习得轻功水上漂，十三岁通晓剑法，十五岁将《斩楼兰》练至第九式。你拿什么跟郑师兄比？”

“就是就是。还参加什么选拔？浪费大家的时间，不如直接卷铺盖走人吧！”

褚笑眉冷笑：“说我比不过这姓郑的？敢赌吗？”

郑良朋问道：“你想赌什么？”

“就赌我和你的根骨谁更好。”褚笑眉一字一句道，“如果你输了，就当众向我道歉，并且自请离山。”

“你个黄毛丫头，居然觉得我有可能会输？”郑良朋嗤笑道，“那要是你输了，又当如何？”

“任凭你发落。”

郑良朋的目光不老实地上下打量：“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就别怪哥哥辣手摧花了。”

仅根骨一项就能淘汰三成的人。与褚笑眉同屋的骆慧英、裴亭亭等，是每年都来参试的，根骨早筛过了，自然不会在这一项上落选。

只听逍遥宗弟子唱到：“下一位，褚笑眉。”

“去吧。”郑良朋道，“褚姑娘最好记得我们的赌注——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会帮你兑现的。”

褚笑眉冷冷睨他一眼：“这话应该我对你说，你别后悔。”

“还嘴硬，你其实已经怕了吧？”郑良朋问道，从嗓子里挤出几声狞笑，“怕了也没关系，你这妞脾气虽差，长得倒还行，哥哥也不是不能怜香惜玉一点。

“只要你现在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等你被撵下山去，我就收你做个小妾，每月给你几两银子，买几件漂亮衣裳取悦一下哥哥，怎么样？”

“我呸！”褚笑眉将一口唾沫啐到他脸上，“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姑奶奶今日就让你长长教训！”

“你——！”郑良朋急忙抹去脸上的秽物，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给脸不要！行，你有骨气，现在就去测根骨。你自己亲口承诺的，若是输了赌约，听凭我发落！”

“好，我说到做到。”褚笑眉大步向前走去。

所谓测验根骨，便是以内力灌注体内，检查经脉是否通畅、骨骼是否强健。

负责测验的师姐运起功力，双掌抵在褚笑眉背后，随着内力深入，她脸色愈来愈凝重：

“这……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