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空瓶重重放在手边,调整了下坐姿,十指随意扣着,闭目养神。
可眼睛刚一闭上,脑海中就浮现出高敞的惊讶、排斥和恐慌。
这是他第一次喝醉。原来喝醉是这种感觉。
他不由地往后用头枕锤了一下后脑勺,试图缓解疼痛。
酒不是好东西——他从小就知道。
明知道不是好东西,为什么还要喝呢?
他不理解。
佟焰的一生,都在按部就班。
学习,考好学校,抓住机会创业,然后成功。每一步都稳扎稳打,每一环节都不由得他人复制。
他的人生难道不该顺风顺水下去吗?想不通。
他不过是想还债,又拧不过债务人,只好曲线找到高敞,没想到就此碰了钉子。
嗯……虽然一开始他才是那颗钉子。
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他本不是容易产生情绪的人,却在这几个月体会到了过山车般的刺激。
为什么喝酒?大概是因为无计可施了吧。
连一板一眼的程序还会有bug呢,更何况是人。
他觉得高敞就是他的bug,无解的那种。
从小到大,他都谨言慎行,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不讨好,也不卑微,就这样好好活到现在。
虽然没有宋照云八面玲珑,但靠着过硬的技术水平,也还够用。
这么多年,不管是家里还是家外,他都没在人际关系上惹出自己兜不了的麻烦。
这次,他是真的摊上事了。
“你说,她为什么,就不信我。”他一句一顿地说。
乔恒不知道具体细节,毕竟这种事他老板从不多说,但也猜了个大概:“谈恋爱好像都这样?”
佟焰疲惫地长出一口气:“我到底哪点,做得不好。我答应给她钱,给她人,帮她跟高远斗,结果她更烦我了。”
乔恒没谈过恋爱,凭借多年一线吃瓜的资料张口就答:“钱哪能解决所有事情啊。”
“说得对,但能解决她的燃眉之急。”
乔恒面不改色,但内心挣扎了一番,还是开口:“但她就算被封杀,父母也不会让她自生自灭吧。”
“话是这么说,但你觉得她那心气,受得了么?”
“哦,所以她拒绝了你。”
佟焰懒懒望向他:“什么意思。”
“她不想被‘圈养’,所以拒绝了你。”
“我不会干出那种事。”
“但她又不知道。”
“……”
佟焰无奈地做了个深呼吸:“所以我不懂,她为什么不信我。”
“如果你遇到问题,她这样帮你,你会怎么想。”
佟焰顿了一下:“我不会,也不可能,陷入那种境地。”
“所以你就不可能懂嘛。”
“……”
佟焰活动了一下长腿,以确认它们还长在身上:“我以为,我和她之间,不会只有这点信任。”
“事实证明,确实不多。”
“……”
佟焰沉默片刻,开口:“乔恒,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乔恒认真思索了一下:“和你一样,出钱出力,然后等她消气。”
佟焰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乔恒驾驶彤云,来到了高敞家的楼下。
佟焰拒绝了乔恒的跟随,轻车熟路上了楼。
滴,刚一开门,他就被眼前灯光闪瞎了眼,还听到翻箱倒柜的声音。
他瞬间酒醒了,反握住钥匙,随手抄起门口的球杆,放低重心,慢慢向大厅靠近。
突然,从拐角探出一个脑袋:“嗯?佟总回来啦。”
佟焰刚举起杆,又点点头放下:“嗯。你怎么在这儿?”
吴逸也不气:“高敞让我帮忙收拾垃圾。”
佟焰也好几天没回来了,看着吴逸倒腾冰箱里那些颜色不太对劲的饭菜,眉心皱得越来越紧:“她人呢?”
吴逸扬着人畜无害的脸,望了他一眼:“工作啊。”
“你怎么没跟着?”
“她不让我跟着。”
佟焰脑子停转了,折腾了好久也没接上,就站在那儿看着吴逸忙前忙后洗刷收拾,然后视线停留在垃圾桶:“她……没吃。”
吴逸纳闷地看了他一眼:“是啊,没吃,怕再放下去,整个冰箱都得报废。”
他搞搞撸起袖子,刷着乱七八糟的碗碟。
佟焰还是第一次见别人站在这个位置。平常时候,只要他在家,高敞就没有进厨房的机会。
看着这里站着意想不到的人,做着他日常会做的事,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祟,他有种领地被人入侵的不适感。
“我来吧。”他也卷起袖子,伸手要抢吴逸手中的盘子。
吴逸高高架起胳膊肘,把他挡住:“最后一个了,你就别沾手了,躺那儿醒酒吧。”
佟焰一愣,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家被人看作是“客人”。哪怕是高敞,也从没对她展示过这种“主人翁”姿态。
他那本就让人窥探不出喜怒的冰山脸,拉得更黑了。
吴逸甩甩盘子上的水,架到了托架上,又擦了擦手:“好了,我要回去了,你好好歇着吧。”
说着,他拎起垃圾袋,就要往外走,却被佟焰一伸腿拦住。
“那她呢?”
“她……”吴逸眼睛滴溜溜地转,“到时间就回来了。”
“谁送她?”
“司机啊!”
“什么时间。”
“呃……”吴逸连忙接上,“你问她去。”
佟焰知道再问下去也无济于事,就放他走了。
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和关门的脆响,他掏出了快要没电的手机,点开高敞的对话框,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却久久得不到答复。
他起身拿了瓶水,灌下去大半瓶,然后继续等。
其实只过了几分钟,但在他看来跟几个小时一样漫长。
这也是酒精的作用吗?
他不知道高敞是去做什么工作,听她说是给旗下艺人站台,那应该不是什么要紧工作。
他点开通讯录,直接拨打高敞的手机。
却传来了意想不到的声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顿时太阳穴直跳,不信邪地再拨过去。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佟焰恼了,直接拨给吴逸。
吴逸接了车载电话:“喂?”
“她关机了。”
“哦……”吴逸一边慢慢驾驶,一边忽悠,“可能那边不能开机吧。”
“我问你,”佟焰也没了礼貌和从容,“她现在在哪。”
“这我可说不准。”吴逸心说她现在飞到哪个坐标,他怎么知道?这不算骗人。
佟焰呼吸逐渐粗重,手指发出焦虑的咔咔声:“你最后见她,是在哪儿。”
“京城啊,咋了?”
嘟。
佟焰挂了电话。
他迅速掏出手机,点开他自制的软件,结果却在此时没电关机。
咚。
他锤了沙发靠背一拳,跑到楼上拿了充电器,才终于给手机续上命。
然后他也没闲着,一刻不停跑到楼下,用座机打给乔恒:“帮我查她那辆商务车到过哪里。”
乔恒努力思考了两秒,终于明白老板是什么意思:“让我查高敞那辆商务车,今天晚上都经过哪里?”
“对。”
“好,等会儿我打这个电话。”乔恒心说自己老板真是醉了。这种不明不白的指令,如果是小老板,或者是那些德不配位的中层下达的,还情有可原。
但这可是佟焰啊。能出这种纰漏,真是十年难遇。
还好乔恒理解能力很强,连佟焰手机没电的情况都猜到了。
佟焰挂了电话,手扶着墙等了几秒,又大步流星跑到落地窗前,望着车水马龙,仿佛只要他眼够尖,就能知道她的位置。
他不担心高敞遇到危险——不然吴逸不会是刚才的反应。
但他确定,他们肯定瞒着他什么。
叮铃铃铃——
佟焰赶快接通。
“喂佟总,他们晚上离开尚光后,去了首都机场。”
“机场?!”
“对,然后那辆车就到了她家楼下——”
“行了,我知道了。”
佟焰啪挂了电话,冲上楼给手机开机,点开那个软件——
和乔恒说的分毫不差。
其他完全没有确认的必要,因为乔恒办事十分靠谱。
但他就是不信,不,是不愿相信。
他迅速拨给宋照云。
“喂?佟总。”接听的是宋照云的助理。
“他人呢?”佟焰一点不废话。
“宋总醉了,正在车上睡着呢。”
“让他接电话。”
“这……”
“快点,让他接电话。”
助理还是第一次见佟焰这么咄咄逼人,颤颤巍巍把电话举到宋照云耳边:“宋总,宋总,佟总电话。”
“宋照云,接电话!”
“啊?啊,谁,什么电话。”佟焰的咆哮成功吓退了宋照云的酒劲,他迷迷糊糊接过,“喂,佟焰,你给我——”
“帮我查高敞今晚的航班。”
“啊?”佟焰经常使唤他,但与彤云无关的要求,提的次数屈指可数。直觉告诉他,有事发生,“哦,高敞,今晚的航班,对吧?”
“对。”
嘟。宋照云挂了电话。
佟焰不知道他清楚没有,也只能默认他清楚。
然后他反复查看那个软件,想从中窥探出端倪,却发现它停在了一个熟悉的小区——那是吴逸的家。
他死心了,按灭了屏幕,等着宋照云的消息。
还好,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是宋照云助理发的:“今晚十一点半,首都机场飞北洲机场,她已经在飞机上了。”
佟焰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冻得他心脏一紧,手足无措。
她出国了,为什么?
与此同时,宋照云助理又发一条:“孙琦导演和一些艺人也在同一班,应该是去拍戏。”
佟焰怔怔盯着屏幕,冷笑一声。
她连这种事都要瞒着他。
有什么可瞒的。
为什么要瞒。
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来了,他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半倒半躺跌在了沙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