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逸那边仿佛连呼吸声都没有了,良久才开口:“高敞,高远的人找过我,但我拒绝了。”
高敞心里咯噔一下,片刻才应声:“嗯。”
吴逸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眉头拧得更深:“我没考虑那么远,反正只要尚光还在,我就没有走的道理。”
高敞顿了一下:“嗯。”
这话没有破绽。
只要尚光还在,那尚光不在了呢?没有走的道理,那要是高远威胁呢?
说到底,大家都皆为利来。如果吴逸当时没有从业十数年的老道经验,才不会被高敞挖走。如果尚光没有给员工那么好的待遇,大家也不会留下。
谁比谁能强多少。
吴逸不再说话。纵使他在交际场跟人精一样,也无法摸透此时高敞的想法。
不,或者说,正是因为对方是高敞,才让他那些手段全部失效。
他不敢对她做出保证,他们的相处间也从未有过这种脱离物质利益的联系。
他一个职场老人自不必说,高敞从小在资源圈耳濡目染,从不搞那些谁离不开谁的情怀。
但饶是他们两个,在真正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也难以保持足够的理智。
谁让人是感情动物呢?
不知过了多久,吴逸开口:“什么时候出发?”
“五天后,签证一下来就走。”
吴逸点了点头,连声都没出。
五天,但愿不要再出什么事。
之后的几天,佟焰和高敞都没有见面,没有任何联系。
这几天,高敞紧赶慢赶,可算把手头的几个拍摄任务完成了。
她这些天甚至也没回家,吃在剧组,睡在房车,几个地方来回穿梭。
不知不觉间,她甚至产生了幻觉,觉得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都是假的,所有的人,事,物,都是虚的,只有她,剧组,角色,才是活的。
这种恍惚侵蚀了她的心智,却也让她忘记了佟焰的存在。
毕竟他从始至终,佟焰都离她的工作很远。
哦,除了一个。说起来,也到放映的时间了。
“高敞,刘导说——”
“我知道。”
这些天,她跟吴逸的个人交流也屈指可数,有的全是工作相关。
她拿出手机,手指悬停在那个熟悉的山水头像上,却迟迟落不下去。
这头像她听佟焰说过,是他和宋照云刚高中毕业那会儿,一块出去玩拍的。
当时除了他还有别人,只不过他那性子,和谁都“君子之交”,也就宋照云这种“厚脸皮的万金油”,才能破掉他的防御。
但也到此为止。即便是一大帮人出去玩,佟焰也只是拍了拍风景,和人有关的一概不怎么感兴趣。
是啊,他那么薄凉,能对谁真心实意呢?就算如此,那他又能坚持多久呢?
高敞自嘲地笑了笑,颤抖着摁了下去。
电话刚一接通,她就开口:“刘导拜托咱们拍几张合照,一起发个微博。”
这种“官宣”,她想都没想过。
她和佟焰现在还算在一起吗?还算吧,至少没有一方提分手。
只要保持这种状态,那么这波“官宣”,也就算不上欺骗。
至于以后的事,就等以后再考虑。反正对于节目组来说,不怕负面热度,就怕没有热度。
更何况他们俩再光鲜也只是配菜,主角还是素人嘉宾们。
不如说,刘导甚至盼望着他们俩能产生什么矛盾。一旦这波“绑定”成功,那么他们两个的一举一动,都会跟节目产生关联,对于靠热度吃饭的人来说,真是千载难逢的条件。
只是刘导有多胜券在握,高敞就有多冰彻心髓。
佟焰那边很吵,听起来觥筹交错,然后噪音突然消失,佟焰才应了一声:“嗯,那我去找——”
“你就来尚光吧,我待会儿就到。”
佟焰良久才回答:“好。”
哪怕是商务交流,高敞也很少进行如此干瘪的对话。
听着那背景音,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应酬。说起来,那张照片也是应酬时被拍下的。
高敞连呼吸都开始颤抖。
深秋,太冷了。
她赶快上车,关上车门,把手放到暖气上烤着,就这么默不作声,被吴逸载着来到尚光。
刚要停车,远远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彤云——正是佟焰那辆。
那辆车像是被高敞那辆商务车吸引了一样,径直开到他们旁边,停好。
商务车在左边,彤云在右边。
按距离来说,往左更靠近尚光的大门,但高敞仍选择从右边下。
她突然有种自毁的**。越是不想见到佟焰,越是因为他而控制不住情绪,就越要往上凑,仿佛这样就显得自己不算懦弱。
车一停稳,她就打开了车门。没有耽搁,没有计算,行云流水一般自然。
彤云驾驶室的门也紧接着打开,高敞紧张得浑身上下肌肉紧绷,像是一头面对枪孔的雪豹。
但预想中的高大身影并未出现。
“高姐。”乔恒打着招呼。
“乔恒?”高敞不自觉发出疑问。
下一秒,副驾驶的门打开,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看起来有些凌乱,不管是发型,还是衣服,都不够“妥帖”。
他望着高敞,眼神说不出来的憔悴,但高敞已经承受不住更多的信息,下意识将其屏蔽。
“等会儿让妆造,给你收拾收拾。”高敞没再看他,按下车门开关扭头就走。
吴逸跟在其后,和乔恒点头示意,然后复杂地望了佟焰一眼,摇了摇头。
忽然一阵大风,把高敞吹了个趔趄,枯叶打在她头上,肩膀上,然后啪嗒掉在水泥地上,发出脆响。
她不禁裹紧大衣,缩着脖子,咯吱咯吱地无情踩在落叶上。
忽然,她感到风小了,与此同时,也注意到了佟焰在一旁张开外套替她抵挡狂风。
但她也只是冷冷瞥了一眼,也不拒绝,就这么走进了大厅。
进入室内,她才皱着眉头确信:“你喝酒了?”
“嗯,喝了点。”佟焰用长指抹了一下下巴。
“你在外不是滴酒不沾么。”高敞说得轻飘飘,就像在交流天气。
“偶尔也喝点。”
沉默,在二人间弥漫。
就连从来不冷场的吴逸,面对乔恒,也失去了往日的嘴上功夫,变得公事公办,礼貌至极。
高敞给他安排好妆造师,扭头望向一旁待机的乔恒,淡淡说:“要不你去休息室歇着?这边能应付得来。”
紧接着,她就看到乔恒变了脸色,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才注意到佟焰的手指跟借来的似的,领带怎么都系不好,摇摇晃晃间,还不小心撞掉了旁边的衣架。
乔恒连忙捡起衣架挂好,那边妆造师也赶快接手领带。
最后几个人一起,把佟焰当作木偶,可算换好了衣服。
高敞全程狐疑地看着。
她知道佟焰酒量不差,能醉成这样是喝了多少?
等他坐下来好好弄发型,高敞才开口:“你喝酒不上脸啊?”
半晌,佟焰才挤出一个嗯字。
高敞翻了个白眼:“那你还记得饭桌上发生了什么吗。”
她视线不由地向他刚换下来的外套靠近,装作深呼吸,狠狠吸了一口气。
嗯,有酒味,烟味,就是没有香水味。
不对,她为什么要关注这个?
她早就在心里跟自己约定,不再想佟焰的事。反正她马上要走了,想太多也只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但实际上,这与其说是她对自己的控制,不如说是她的大脑为她设置的防线。
看似是她选择不出去,实际是她根本出不来。
佟焰听到她说话,眼睛依旧飘忽:“记得。我和宋照云,跟李总吃饭,聊材料的事情……”
“行了,我不想听。”
妆造师闻言顿了一下,但多年养成的职场人素质,让他们在亲临老板八卦时也不至于乱了阵脚。
高敞已经无所谓了。对很多事情。
在业内生存这么多年,她深知纸包不住火的道理。而且她现在,也没有余力进行伪装。
她盯着镜子里的佟焰,他的五官还是如雕刻般精致,眉眼在醉意下愈显锋利。
他因喷雾睁不开眼,微微蹙眉,让他硬朗浓密的睫毛一览无余。
高敞的眼神一遍遍描摹着他的轮廓,像是要记住,更像是某种无声的告别。
“好了?走吧。”
高敞大步流星走向摄影棚,那里有早已布置好的甜蜜场景。
黑金石桌上放着一个摆件,是燃着火的心脏。旁边还有待会儿要用到的仙女棒道具。
火焰,烟火,正如二人绚烂到极致的热烈风格。
佟焰不知不觉走到她身旁,高敞也闻到了更清晰的酒气。
她扇着风:“你这连白的都没放过啊。”
“嗯。”
高敞直视他,发现那双总是清明的眼,染上了许多不易被分辨的迷离。
“你真醉了。”她皱着脸。毕竟她最讨厌醉汉了。
“嗯。”
只是一瞬间,佟焰竟然欺身压到她身上。
“哎!”
咔嚓。
“二位老师,很棒,就是这样!”摄影师比了个大拇指。
高敞双手拼命支撑着他的重量,可将近一米九的身躯岂是那么容易抵抗的?
她前后扎着步,侧过身拿肩膀抵住他的胸膛,可头顶和耳畔落下的热气,一点又一点瓦解着她的力量。
“佟……焰。”高敞拧着五官,咬牙切齿,“你清醒一点。”
咔嚓。
“好的,非常好!来老师,咱们再换个姿势。”
佟焰下垂的手,突然抬起,攀上了高敞的后脑勺,然后忽地离开,落下一吻。
咔嚓。
“特别好!保持这个状态!”摄影师招呼助理,“哎你们,拿着仙女棒,快去。”
高敞震惊地瞪着眼睛,双手不断在佟焰身上捶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