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指南 第8章 08 赌约

门楣上的铜铃叮铃一响，沈望舒推开了皆可厚重的玻璃门，带进一阵微凉的秋风。

周姐一边熟练地接着咖啡，一边嘴不停。

“沈工您可是大忙人，有几天没见您来了！还是这么用功？”

“注意身体啊。”她打量着沈望舒眼下的乌青。

“有个项目节点。”沈望舒回答得言简意赅，像是懒得寒暄，目光落在咖啡机上，看着深褐色的液体缓缓流出。

“明白明白，你们那都是大事。”周姐把做好的咖啡递过去，用纸杯套仔细套好。

沈望舒接过，拿出会员卡刷卡。她的手指依旧白得醒目，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就在她付完款，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柜台侧面。

那里贴着一张前几天刚帮忙设计的、打印出来的新品推荐海报。

配色简洁，排版清晰，重点突出。

沈望舒的脚步顿住了。

她微微歪头，看着那张海报，黑框眼镜后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或者说，是一种基于专业习惯的审视。

周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立刻像是找到了炫耀的由头，语气都扬了起来。

“哦，这个啊！这是我们店小林做的，怎么样沈工，还挺像模像样的吧？比之前那个好看多了。”

那目光很直接，没有任何迂回，带着点纯粹的打量，像是在观察一个新出现的、功能不明的仪器。

沈望舒忽然开口，依旧是那种平板的语调，听不出是夸奖还是单纯陈述事实。

“排版逻辑很清晰，视觉引导做得不错。是用InDesign做的？”

“小林今天请假处理私事去了。平时她都在的，等她回来我问问？不过我记得她好像就是用PPT捣鼓出来的。”周姐想了想答道。

“林摇光吗？”沈望舒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更明显的讶异，PPT竟能达成这样的效果？或者说，林摇光竟有这样的能力？

“对哦，小林是叫林摇光。看我这记性，还是沈工您记性好。”周姐笑道。

沈望舒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只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海报，对周姐微一颔首，便拎着咖啡，推门融入了门外的秋光里。

沈望舒当然记得她。

大学城附近，那家连锁餐厅的露天座。

树荫下支着几张白色小圆桌，顾清宇偏爱露天位置，他说这让他想起巴黎塞纳河畔的咖啡馆，开阔的座位总是能看到最好的风景。

几个月前，就是在这里，顾清宇他漫不经心地接过林摇光递来的、印着外卖广告的塑料扇，目光却在她与记忆中的某个轮廓依稀相似的眉眼间停留了片刻。

此刻，林摇光坐在同样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柠檬水，看着顾清宇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下。他下车，依旧是那副懒散贵公子的派头，只是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不耐。

“稀奇，主动约我。”顾清宇抬手招来侍者，点了杯美式，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怎么，想通了？”语气里带着他惯有的、令人不适的亲昵和调侃。

林摇光没有绕圈子，将那张黑色的银行卡从桌面上推了过去。

“顾少，谢谢你这几个月的照顾。钱都在里面，一分不少。我们到此为止吧。”

“你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影子，但我没办法继续做谁的影子。”

顾清宇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目光落在卡上，又抬起来看她，没去碰那张卡。侍者送上咖啡，他慢条斯理地加了一块方糖，用小勺轻轻搅动。

“林摇光，你是不是觉得，我顾清宇这里，是给你当跳板的？”他话锋一转，反问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找到了新金主了？还是觉得，沈望舒能给你更好的出路？”

他提到沈望舒的名字时，眼神锐利地扫过林摇光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林摇光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她强迫自己不要躲闪。她知道，任何一丝慌乱都会被他捕捉并放大。

顾清宇看着她强作镇定的样子，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用一种近乎愉悦的语调慢悠悠地说。

“望舒那个呆子啊。”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林摇光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从小到大，男生女生的情书、告白，估计收过不少。可惜啊。”

他耸耸肩，语气里像是怀念，又像是无奈的嘲弄。

“她那颗聪明绝顶的脑袋，大概全装着她的公式数据和火箭卫星，对感情这方面嘛，啧，不怎么开窍，油盐不进。”

他像是分享着一个圈内人才知道的小秘密，目光却紧紧锁住林摇光，像猎人观察着落入陷阱的猎物最细微的挣扎。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压低，却又清晰无比地砸进林摇光的耳朵里。

“摇光，你这么急着跟我划清界限。”

“该不会是”

“喜欢上沈望舒了吧？”

空气瞬间凝固。

林摇光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她握着水杯的手指冰凉，指节绷紧。

她设想过他的各种反应，愤怒、威胁、不屑一顾，唯独没有料到这一种。

他看出来了。他怎么就看出来了？

看到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和无法掩饰的震惊，顾清宇脸上的笑容彻底舒展开来，那是一种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带着残忍趣味的笑。他不需要她的回答了，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呵。”他向后靠去，重新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姿态优雅，说出的的话却像刀子。

“真是有意思。”

他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上下打量着林摇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

“林摇光，我该说你什么好？志向远大？还是异想天开？”

“你以为你是什么？脱掉我给你的裙子，穿上她一件破工装，就能走进她的世界了？”

“你知不知道沈望舒是什么人？她眼里看得见什么？她将来要匹配的又是什么样的人？”

他每问一句，语气里的嘲弄就加深一分。

“就算她哪天突然开了窍，对感情有了那么点兴趣，你觉得她会看得上你？”

“一个连大学都没读过，靠着发传单维持生计，还需要靠当别人替身才能活下去的小可怜？”

他轻轻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

“你喜欢她什么？喜欢她替你挡了杯酒？喜欢她说了几句看似为你好的漂亮话？还是喜欢她那个能让你暂时逃离现实的光环？”

“别傻了。”他放下杯子，声音重新变得冷淡而清晰。

“她那种人，偶尔发发善心，就像下雨天给路边的野猫撑一下伞，雨停了，谁还记得那只猫是黑是白？”

顾清宇连珠炮式的语言攻击，试图击溃林摇光的防线，如果说那些异想天开的嘲讽，她都可以欣然咽下消化，但谁还记得猫的黑白，确实把林摇光的心狠狠的又揪了一把。

沈望舒在皆可，没有认出她。

“而你。”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张被林摇光推过来的黑卡，并没有拿走的意思。

“我把你当“替身”？你是该感谢3分像沉月的这张脸，别忘了沈望舒也是沉月的青梅，你以为她挺身而出就不是因为沉月了？她就是这种对谁都善良的性格，跟她随手让出去的名额，不在乎的署名一样。”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

“就当是我赞助你这场，注定徒劳无功的单恋的门票钱。毕竟，看戏也是要成本的，不是吗？”

说完，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褶皱，居高临下地看了林摇光最后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嘲讽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

顾清宇的话像淬了毒的冰棱，一根根扎进林摇光心里最脆弱的地方。他精准地撕扯着她的不安，关于沈望舒的动机，关于她自身的不配得感。

但当他提到苏沉月，将沈望舒那晚的举动也归因于对故人的情谊时，一种被彻底物化、连那点微光都被剥夺的愤怒，反而像野火般在她胸腔里烧了起来。

“是，我是喜欢沈望舒，我不过是挣扎在泥泞里的野草，沈望舒是九天上的星辰，她那份善意，是平等地洒在每一个人身上，无关身份，但我并不觉得这份喜欢的心情是可耻的，我比你强。”

“顾清宇你是在害怕吧，无论是苏沉月还是我这个替身，都不会选择你这张胆小鬼，你不敢跟苏沉月表白，害怕被拒绝，看起来可以掌控一切，实际上只是懦弱的巨婴，不敢说爱，也不敢谈自己的曾经的梦想。

她向前一步，眼角眉梢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笑着挑衅他，句句扎向他的痛处。

原来这只小刺猬也是会竖起全身尖刺的。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精准的短匕，剥开他华丽的外壳。

他死死地盯着她，像一头被激怒却暂时收起利爪的豹，餐厅外的阳光透过树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良久，那怒意竟缓缓沉淀，化作一个凉薄而带着残忍兴味的微笑。

“很好。”他几乎是欣赏地点了点头。

原来这只小刺猬，不光会蜷缩，还会竖起全身的刺。我倒是小看你了。”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抿了一口，仿佛在品味着某种新奇的味道。

“既然如此。”他放下杯子，目光重新落在林摇光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我们就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林摇光警惕地看着他，心跳如擂鼓。

“就赌”顾清宇唇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一字一句地说。

“沈、望、舒，会不会喜欢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