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孙拂晓敛了笑意起身,像是没察觉他的不悦,上前两步轻声道,“怎么这么晚?”
宋彦望静立不语,眸色沉沉。
孙拂晓也不在意,继续道:“不会还饿着肚子吧?我去给你做几个菜?”说完,也不等他同意,转身就往外走去。
李书颜心头一跳,原来他是宋彦!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她庆幸的同时还暗中松了口气。
正犹豫怎么跟他拉近关系,只见宋彦突然一把扣住孙拂晓手腕。
“我办差晚归,见到楼里深夜还灯火通明……”他压着怒意,目光如刀缓缓刮过两人,“原来是有贵客,竟能劳得孙老板亲自相陪。”
“不知可否赏脸,让宋某也结识一番?”
眼看他阴阳怪气越说越不像话,孙拂晓不好在外人面前下他面子,只淡淡瞥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甩开他的手。
宋彦手上落空,孙拂晓已经出了房门,他再顾不得房里两人,转身就追了上去。
李书颜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这时,门外脚步一顿,就听到宋彦气势汹汹地喊了声:“我……我还没用晚膳。”
李书行面色微讶。话音刚落,李书颜想也没想,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房门:“宋公子,久仰大名,不知能否赏脸共饮一杯?”
宋彦回头打量她,孙拂晓略带深意地扫了她一眼,随即移开视线转向宋彦:“既然如此,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都可以,我不挑。”他说这话时,已经怒意全消,目光追着孙拂晓下楼,转头看过来时,又变成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三人围坐在案前,房里一片死寂。
宋彦勾起嘴角,要笑不笑地盯着两人。
李书颜有求于人,起身拱手道:“李书昱,这是我大哥李书行。”
念到他名字,李书行配合地起身。
宋彦对他们的身份完全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这两人意欲何为,敢把手伸到这里来!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他一言不发,等两人开口。
这次瞎猫碰上死耗子,宋彦对孙拂晓的态度在李书颜看来,大有可为。她那点小事对宋彦来说应该不值一提,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开门见山。
“是这样,在下有个身患重病的妹子,被关在刑部大牢。她每隔半月需要特制的丹药续命,想请宋公子帮忙。”
宋彦冷哼一声,起身就走。他生平最恨有人利用孙拂晓来达成目的。
“宋公子,宋公子!”李书颜连忙起身,他人高腿长,转眼就出了房门。
宋彦忙了一天,又被气了一场,哪有耐心听这两人的废话。何况他们敢利用孙拂晓,没怪罪已经是他大发慈悲。
“宋公子,”眼见他马上就要下楼,李书颜拔高音量,“只要你帮我这个忙,我有办法让你心想事成!”
宋彦脚步一顿,慢慢回过头:“哦?那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愿望?”
肯接话就好,李书颜心下一松,带了几分笑意:“跟孙老板有关,宋公子确定要我在这里说吗?”
三人重新落座。
宋彦脊背绷得笔直:“现在可以说了,我的耐心有限。”
刚才的情形她看得分明,论门第权势宋彦占尽上风。可惜情爱一事,最是不讲道理。不管外面怎么疯传,刚才短短的碰面,宋彦明显处于下风。
这样一个人,肯为了一个女子退让,要么是真心待她,要么是新鲜感没过或者人没到手。无论哪一种,都够她大做文章。
“我这次确实是别有目的接近孙老板,不过孙老板蕙质兰心,我一见倾心……”话没说完,对面已经变了脸色,她只当没看见,叹息道,“可惜了,孙老板的心意宋公子却视而不见。”
宋彦冷笑一声:“她对我什么心思,还需要你来告诉我。”话虽如此,人却稳坐如山。
李书行木然地听着,什么想见孙拂晓,什么初来乍到想要多认识些朋友,通通都是屁话,他到此刻才得知这个妹妹的真实目的!
“宋公子既然跟孙老板已经心意相通,恕在下冒昧,告辞。”说着,扯上李书行转身就走。
李书行一步三回头,这也太决绝了,万一宋彦不开口留人那就尴尬了。
李书颜心砰砰跳着,已经想好,万一他不留人,那就明日再厚着脸皮来找孙拂晓。
“慢着。”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宋彦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这人一照面就看出他在感情里处于弱势,他想端住架子,可惜心中实在好奇,她到底凭什么断定孙拂晓心里有他?
那时,孙拂晓的父亲在弄堂里经营着一家破破烂烂的菜馆。好友赵云祈因为他们会做地道的庐州菜频繁拉他光顾。
来的次数多了,他渐渐对这个素面朝天的姑娘有了印象。因为她从不正眼看她,收拾完就一头扎进后厨。
她越是这样他越是来劲,后面竟真的上了心,只可惜,她总是对他不假辞色。
直到她父亲病死,一家子亲戚竟想吃绝户。见她们孤儿寡母,联合起来把母女赶到了出去,想把小饭馆据为己有。
孙拂晓形貌温婉,骨子里却是个烈性女子。她孤身一人去族里大闹,族里以女子不得继承家业为由把她赶了出来。她又去衙门告状,县官竟说族人之举合情合理,她四处求告无门。
街坊四邻指指点点也只是看笑话,竟无一人为她母女说话。
宋彦那段时间正好不在长安,回来时早已物是人非。酒馆易主,人也不知去向。
他四处打探才在城郊的破庙找到这对母女,孙拂晓已经拿头上仅有的钗子去换了火油,她竟准备跟族里那些人同归于尽!
宋彦心惊肉跳,他要是再晚回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接下来是事毫无新意,由他出面事半功倍。不单拿回了小酒馆,一夕之间,所有人倒戈相向,纷纷指责孙氏族人不该欺负孤儿寡母。
宋彦自然也气愤,询问她要如何处置那些族人。
孙拂晓的眼里没有怨也没有恨,只是平静地告诉他:“若不是有你帮忙,我跟母亲早被他们赶出去,现在大约已经赴了黄泉。我还能站在这里,不过是借你宋彦的身份狐假虎威,若要仗势欺人,跟他们又有什么分别。”
他当时大为震动。
没想到她接着又语出惊人:“你想要什么,我吗?”
如果不是她的眼底没有半点情愫,平静得像在说旁人的事,他或许已经点头应下。他无疑是喜欢她的,可又不单想要这个人,他还想要的更多。
红颜知己?亦或外室?扪心自问,不是的,他不想把两人置于如此尴尬的地步。他只想让她高兴而已,哪怕道个谢,或者笑一下也行。
“那你想要如何?”她又问。
宋彦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却半点不露神色,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你,你一定要做些什么的话,那我来时你对我多笑笑就好。”
两人一直这么不冷不热地相处着,他去寻她,她就笑脸相迎,亲自下厨,宋彦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别的事情他敢莽,只有关于孙拂晓的事,他却半点不敢越矩。这些年越发患得患失,要是传扬出去他只拉过她的手,怕要让人笑掉大牙!
“你是如何得知?”宋彦忍不住开口,身子后仰,气势一卸,再不是刚才盛气凌人的模样。
李书颜敢说这话,当然不是信口开河,她天生对别人的情绪敏感异常,孙拂晓跟宋彦虽然只短短相处了一瞬,却足以说明许多问题。
“刚才你们相处还不足以得知吗?”
“刚才怎么了?”宋彦一头雾水,不自觉被她牵着鼻子走。
“刚才孙老板对我们态度如何?平日里对客人态度如何?对你态度又是如何?”
宋彦略一思索,抬眸道:“她对人一向温柔有礼,对你……”他冷眼看他,瞬间心气不顺,刚才一进门就看到两人头挨着头有说有笑!
李书行听得津津有味,到现在为止孙老板跟宋彦才打了一个照面,他倒要看看这个“二弟”要如何自圆其说?
李书颜刚要开口,孙拂晓又领着侍女送了新的酒菜,满满当当再次摆了桌。
李书行忍着仰头长啸的冲动,这谁能吃的下,现在嘴巴还酣咸!他实在忍不住:“劳烦,替我上壶清茶。”
孙拂晓提着酒壶的手一顿,笑道:“怪我思虑不周,茶水马上奉上。”
宋彦正问到关键处,此刻巴不得她先回避:“不必麻烦,喝酒就是。”
孙拂晓却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杏仁粥放在宋彦面前:“空着肚子喝酒伤身,先垫垫肚子。”
“这是特意为我做的?”
孙拂晓点头。
两人离得近,他甚至能看到她眼帘轻阖,睫毛微微卷曲上翘,还有夹在双眼皮里小小的黑痣。宋彦心头狂跳,无所适从的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孙拂晓一怔,才说拿粥先垫垫!她终究没说什么,向李书颜两人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
宋彦浑然不觉,只盯着李书颜:“接着说?”
这真是不解风情啊,李书颜微微叹气:“宋公子没看出来吗,她只对你使性子?”
“这也算喜欢?”宋彦肩膀倏然垮下,刚才的凌厉荡然无存。
李书颜见状,说话也直白起来:“自然是喜欢你,试问有谁敢给你脸色看,但是她敢,难道她不清楚你的身份?”宋彦就是纸糊的老虎,遇到在乎的人事一戳就破。
一番话说得宋彦也愣住,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她一发脾气他就开始悚她,并不是奈何不得这个小女子,只是不忍心看她难过。
“要确定她的心意简单的很。”李书颜乘胜追击,“就是要她亲口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宋彦抬眸扬声:“当真?”
李书颜斩钉截铁:“当真!”
宋彦盯着她慢慢直起身子:“你现在可以说说,你那个被关在牢里的妹子了。”
……
三人勾肩搭背出了酒楼。
李书颜其实没多喝,一小杯,谁知道这酒有点烈。她脑子清楚,脚下有些飘飘然。
不过比起眼前这两人,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宋彦东倒西歪,不忘扯上两人,扑通一声跪在酒楼门口:“今日,天地为炉,日月为烛,我与两位李兄结为异性兄弟。”
李书行抚掌大笑:“那便山河为证,风云为凭!”
话还没说完,“呕……”
李书颜弹跳起身,身手异常矫捷。
李书行才吐完,走起路来左脚绊右脚:“宋兄,你醉了,今日不便改日再约!”
“我没醉,来来来,回去再喝!”宋彦不甘示弱。
李书颜揉着一抽又一抽的眉心,这两人她一个也劝不住。是不是这世上的男子都有这旺盛的胜负欲?
“你这是做什么?”宋彦一听到这声音,瞬间焉了,乖的像无家可归得小动物,一步一个脚印跟在人家后头乖乖就走了。
李书颜:……
李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