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宜佳的猜测并不全无道理。
耿荣和周天海离婚后没分到一分钱,失去了耿家的靠山,他风光不再,靠着这些年积攒的人脉好说歹说才为自己求得了一份办公室的工作。境遇与之前大为不同。
周天海是在开始工作不久后遇见周宜佳的母亲的——一个中产家庭的独生女。
周宜佳的外公外婆都是大公司的审计,专业能力过硬,工作极为忙碌。虽然给足了女儿物质条件,但却忽视了身心陪伴。
正因如此,周宜佳的母亲恋爱后迅速跌入对方为她精心编织的温柔漩涡,一发不可收拾,还怂恿她带着家里的钱和自己私奔。
所幸被父母及时发现,斩断了这段孽缘。只是自己的女儿意外怀孕,还坚持要生下孩子,她那时还抱有和爱人厮守的期待。可现实是沉重的,残酷的。
而如今,她再一次爱错了人。
“你觉得他会怎么悄无声息,干干净净地杀害一个大活人?”耿殊换了个放松的站姿,侧脸看着周宜佳。
“刺激。”周宜佳冷静地给出答案,“他会让我妈亲眼撞见他的出轨现场,再调包她的哮喘药,将一切伪造成一起意外。”
周宜佳的母亲有哮喘,这个条件大大增加了周天海行动的可操控性。
“哮喘病人药会离身吗?”耿殊抛出疑问。
周宜佳垂眸沉默了几秒,说:“那就是周天海要考虑的事了。”
如何将这场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伪造成一场完美意外。
耿殊笑了下,长舒出一口气。要是换个人估计会觉得周宜佳在扯淡,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匪夷所思的犯罪活动。然而人性就是经不住考究的,光鲜皮囊之下,俨然白骨森森。
摸着外套兜里的薄荷糖,耿殊轻挑着眉:“你要我怎么帮你?”
走廊外适时刮起了夜风,并不冷得渗人,反而舒心安抚。
周宜佳正视着远方的星光,耿殊能从她眼睛里窥见几分不同于这个年纪的深沉。环境对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不知不觉间,她早已被迫成长为旁人口中的“大人”。
“我想让你陪我演一出戏。”
……
“所以你就这么帮她了?”林优靠着围栏,问。
“我们又没什么深仇大怨。”耿殊把下巴埋进衣领,“再说,我和她有着共同的敌人。周天海心术不端,最后的境遇不过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想到这位渣爹,耿殊不由得好笑一番。当初他想靠耿荣上位发家,暗地里搞了不少小动作。可惜蠢得可怜,他不明白,耿荣的耿是耿氏的耿。
林优没有多说,转而看向窗边的人。耿殊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默默看过去。
耿殊又想起了那枚耳洞,好奇怪,为什么只打一只,反正痛也痛了,干脆凑个对,长痛不如短痛。
她对耳洞倒没什么刻板印象,有人觉得酷,有人为了好看。只是耿殊觉得,不戴耳钉的那些日子,空荡荡的耳洞就像一个缺口,看似是缺的耳垂的一块,其实是缺的人心里的一块。
她初中遇见过一个女孩儿,也是打了单只耳洞,耿殊问过她,她说:“我感觉我的人格是残缺的,我的人生是不圆满的,充满破碎的。但是我不想这样,我希望它是圆的,像那些大人们口中俗套的动画片结局一样,圆满。”
她为自己的身体扎了个口,企图宣泄心中的痛苦。可有的伤痕从不靠外在展现,它们隐秘,黑暗,让人无从窥见。
耿殊想,她好像不是很了解单呈青。
单呈青好像也不愿意分享自己的故事。
他是一本上了锁的日记,只有自己知道密码。
“耿殊。”
“嗯?”
林优看着她,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耿殊眼底酝酿着浅浅的笑意,和月光一样,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温柔。
于是她犹豫了,她不知道要不要把那些事告诉耿殊。告诉她又怎样呢?她从来都有自己的考量,况且她现在,很开心。
“放学去不去我家看电影?”林优把话咽回肚子,不动声色地扭转话题。
“好啊。”耿殊答应。
“对了,下个星期就是你生日了吧?打算怎么过?”
“老样子,没什么特殊的。”
少女们的交谈声渐渐低了下去,融进宁静的夜色里。
……
又是周一。
耿殊在校门口的早餐铺喝着豆浆,林优先一步进了校门,她要准备周一的学生演讲。
车水马龙的城市交通,晨光熹微,和无数个早起上学的景象一样。耿殊吸完最后一口豆浆,混着小馒头下肚,干瘪饥饿的肚子才有了实感。
拍拍手,她往校门口的方向走。
忽而一道人影快步从她身侧闪过,风风火火的,她几乎立马就知道了这人是谁,那条熟悉的马尾充满活气,跟随主人的脚步激动地左右摇摆。
“武百灵,你踩风火轮了?”耿殊小跑几步追上她,打趣道。
武百灵切一声,插在书包肩带里的手指捏紧,正视前方走路一言不发。
有点像猫和老鼠里面的姿势,耿殊想。
“浪费一分一秒都是对学习的亵渎。”武百灵义正言辞,俨然对学习充满炽热。
她轻哼一声,头仰得更高了。耿殊在后面跟着,想笑又憋着。
武百灵回头瞪她一眼,也就是这一眼,让她顿时心口一紧,脸色霎变,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耿殊也站定。
武百灵身体开始发凉,她盯着耿殊的脖子,呼吸都放轻了,声音是抑制不住的无措和慌乱:“我忘带校牌了……”
她如临大敌,口中不停喃喃重复。甚至当场放下书包疯狂翻找,但一无所获,大概率是放在家里了。
这是一件很小的事,至少耿殊是这么认为的。
“完了完了——”武百灵把书包背好,焦急地看着她,“耿殊,怎么办啊?今天是周一,校门口还有年级主任站岗……”
很早之前耿殊就发现了,武百灵其实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外向大胆。她是害怕犯错的,也畏惧规则之外的事物。在学校里,大部分学生将校规准则奉若圭臬,一点小小的差错都会让他们如天塌一般,惊骇不已。
在耿殊明白“天大地大都没自己丢命的事儿大”的时候,一些古板的老师们还在靠体罚驯服学生。
这个世界上除了死其他的都是狗屁,没有威胁到生命的事儿都不算事儿,就像现在这样。
耿殊都不需要思考的时间,反手将自己脖子上的校牌取下来戴在武百灵身上。
武百灵感觉脖子一沉,那张写有高二五班耿殊的学生证就这么挂在了她的身上,呆愣了几秒,她干巴巴地开口:“你怎么办……?”
耿殊朝校门口那边抬了抬下巴,无所谓道::看见那个短头发带红袖标的女生没?”
“啊。”
“我认识她。”
“所以?”
“所以我打算走后门。”
武百灵合不上嘴,似乎是折服了她的人脉关系。
耿殊没等她再说些什么,催着她赶紧走。
直到武百灵的背影拐进高二教学楼,耿殊缓缓扶着脖子转了一圈,放松筋骨。她盯着手表,等上面的分针走到十五这个数字,才抬脚朝校门口走去。
这个点只有带红袖标的学生会成员在值勤,戴眼镜短头发——耿殊刚才提到过的那个女生,例行公事地拦住她。
“同学,你学生证呢?”
“忘戴了,你记我名吧。”耿殊还能笑得出来。
“高二五班,耿殊。”
听到这个名字,短头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就是耿殊?”
她的语气平淡,没有过多的惊讶。
耿殊也就着她的话,没个正形:“怎么?你要给我开特权?”
“那倒没有。”短头发低头在记事本上写下这个名字。
“不过我还挺想认识你的。”短头发抬起头,微微扬了扬嘴角。
“是吗?”耿殊当她是客套,没怎么在意,反而看了眼手表,“要上课了,下次见面再交换联系方式吧。”
耿殊挥挥手,潇洒地拔足狂奔。
在打铃前一秒,她终于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武百灵一直在张望着后门,看到她的身影,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稳稳落地。
校牌还安静地放置桌上,耿殊随手抓着塞进桌洞,没喘上几口气,便在董丽的催促下站起来早读。
稀稀拉拉的声音如同诵经,没什么精气神。耿殊嘴皮子没动,默看着一页又一页的文言文。
距离升旗仪式的集合仪式五分钟前,董丽让大家坐下。
和平常一样,没什么不同。
除非忽略董丽脸上撇成八字的眉毛。
她紧盯着手机屏幕,嘴角绷直,严肃的表情上明晃晃地预示着一场可怕风暴。果不其然,放下手机后,她厉声叫了几个人名。
其中就有耿殊。
董丽将手机往讲桌上重重一摔:“你们能耐了?戴个校牌要你们命是不是?校牌是铁铸的还是铜打的?重得挂不上脖子?别说什么忘了的借口,学生连校牌都能忘还上什么学?!”
她发了好大一通火,底下的人都不敢吱声,一片死寂。
可这样依旧不够,董丽心里烧着一团火,她扫视着那几个站着的学生,最终将矛头对准耿殊。
“呵——”她不大不小的讥笑声在安静的教室格外刺耳,“耿殊,你要造反啊?全校这么多人都记得戴校牌,怎么就你忘性大,就你搞特殊?”
武百灵脸色苍白,她频频回头望向耿殊的方向,可是耿殊不看她,只平静地看着讲台。
“抱歉,我确实忘了。”
所有人都看向她,不解,震惊,亦或者是幸灾乐祸。那些目光像一颗颗针,直白地刺向她。耿殊仍然目视前方,和台上的人说抱歉。
她很少做错什么事,也从来没没有在董丽面前低声下气地说过话,这是第一次。
林优用目光向她表达不赞同,耿殊轻轻冲她摇了摇头。意思是,没关系。
董丽好像找到了宣泄口,整整三分钟,她尖锐又猛烈地抨击,连底下的人都听下不去了,小声嘀咕着。
“多大的事儿,至于吗?”
董丽一拍桌子:“这不是个人的事,这是集体的荣誉!一个人扣分就会拖累集体减分!”
将个人上失误升为集体荣誉,继而进行道德绑架。
耿殊太阳穴突突跳,没跟董丽叫板,她现在正在气头上,自己说一句都会被视为顶嘴,进而扯出“有没有家教”“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懂不懂尊师重道”一系列系统般的训导话语。
“罚你这周打扫女生厕所,长个记性。”打铃半分钟后,董丽冷静下来,宣判她的惩罚。
尽管耿殊不知道打扫厕所和长记性之间有什么必然关联,但她已经丧失争辩欲了,不露声色地敷衍着点头。
“我看见武百灵把校牌放你桌上的。”耿殊坐下还没来来得及喝口水,单呈青就冒出这句,并非质问。
“骂就骂呗,又不会掉块肉。”耿殊摇了摇空空如也的水杯,打心底觉得没事,“扣分也扣啊,反正又不扣高考分。”
从小到大她听过太多以小化大的夸大恐吓了,说什么留档案跟一辈子,煞有其事的,其实什么事儿都没有。大多数学校都有个通病,耿殊愿称其为“大惊小怪”。
“不是所有的老师都这样。”单呈青说。
耿殊明白他的意思,她从来都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对一类人抱有偏见。之所以隐忍,也是看在董丽的情绪下,比起歇斯底里的对峙,还是退一步包容一点好。
谁懂存稿越来越少的恐慌感,细思极恐,不思也恐[抱拳]
另:董丽老师还能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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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多大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