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开学考结束,耿殊作弊的事才重新上报到年级组。
办公室内,众人围在电脑前观看一考场的监控。不幸运,一考场前面的监控坏了,只剩下后面的一个监控,所有人的背影都在屏幕里,这个角度没人知道耿殊到底有没有偷偷看小抄。
“没作弊就是没作弊,说一万遍也不会改变的。”心烦了两天,耿殊的情绪也濒临极点,她知道自己肯定是被人陷害了,但监控也查了,自己也回忆了,完全没印象小抄是什么时候放进自己口袋的。
这件校服她只穿了两天,开学第一天和开学考那天。
“小抄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监考员也在场,你还说不是你的?”董丽表情严肃,再三警告她不要死不赖账。
耿殊气笑了,什么逻辑。
“从我身上搜出来就是我的,那小偷身上搜出来的钱是他的吗?”耿殊正眼看着她。
除了搜出来小抄那会儿,其余时间耿殊保持着绝对的冷静。问题很明显就在那个举报人身上,但董丽以保护举报人**为由拒绝透露身份,反而借着人赃俱获的名头将她钉死在审判十字架上。
董丽没搭理她,转而问起年级主任:“王主任,按照校规,她这种情况应该要处分通报并取消奖学金资格吧。”
王主任和办公室其他老师相视一眼,他们心里尚存疑虑,一个拿过学科竞赛一等奖,市联考长期第一的学生,怎么可能会在小小的语文考试中作弊?
作弊固然可耻,栽赃陷害他人也不可饶恕。
王主任面色凝重,浓黑的眉眼紧皱,他手搭在键盘鼠标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小董啊,这件事应该还有隐情,咱们先不急。”斟酌良久,王主任开口,“耿殊同学的学习成果我们年级组都看在眼里,人品道德也是。况且耿殊是你们班的学生,你是班主任,应该更了解自班孩子的品行。”
“要对自己的学生有信心。”
王主任的话像一根刺,狠狠刺进董丽的心里。
她记得第一次见耿殊时,对方正在和一位男生吵架,吵架的内容大概是男生天生就比女生更容易学理科。董丽觉得这个话题没有讨论的必要,她也是理科生,从小到大她总被同班的男生甩在身后,父母劝她学文,老师劝她学文,他们都在说女生不行。
结果证明,她确实没有到达男生那样的高度。
他们说的是对的,这是事实。
于是董丽上前制止了这场争吵,并警告他们不要发生口角,也不要为无意义的三言两语小题大做。
她记得耿殊看她的眼神,明明当时没注意,此刻在脑海里却清晰起来。
怎么形容那个眼神呢?失望?悲悯?不解?……
董丽没多在意,抱着教案上台讲了她人生中的第一节课。
“这件事我们晚点再商量吧。”见她脸色不是很好,王主任打圆场,“马上要上课了,先让耿殊回去上课哈。”
董丽捏紧的拳头松开,疲惫地叹了口气。
耿殊回到教室,整个人浑身不爽,仿佛能看到她头顶有片乌云,随时会劈下一道闪电。
“解决了吗?”林优靠着桌沿,小声问道。
“没有。”耿殊冷声,“除非找到那封举报信,找出举报人。”
那个举报人还真是煞费苦心,连她的字迹都模仿得如出一辙,甚至考虑到了监控和位置。
和她多大的仇啊。
耿殊烦着,课也听不进去。
她右手撑脸,左手装模作样拿着根笔,心不在焉地涂涂写写,草稿纸上全是她的黑洞,乱搅一通。
下课铃响,耿殊一头倒下去,么没精打采的。
其实她已经想到了揪出罪魁祸首的办法,但她现在纳闷着另一件事,对方为什么这么陷害她?她和那个人有什么矛盾吗?
为什么这三个字徘徊在她脑海中,反复吟唱,耿殊头疼得要死。
正烦躁着,旁边人忽而伸手戳了戳她。
“耿殊。”
她扭过头,对上单呈青的眼。
单呈青念名字时总是轻轻的音调,生怕弄碎一件珍重的艺术品。他微微弯腰,歪着头看她,抬手按在一盒巧克力上,推着那盒巧克力送到耿殊面前。
耿殊睫毛轻颤,那是她最喜欢的一种巧克力——费列罗。相隔毫米,她甚至透过包装嗅到了那股甜蜜的气味。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的黑线舒展开来,变成彩色重新聚集在一起,耿殊的心静下来,下一秒,一团烟花在她脑海中炸开,绚烂无比。
“单呈青。”耿殊念出他的名字,单呈青侧耳倾听。
她还是改不了调戏单呈青的毛病,那股薄荷清香一凑近,耿殊就迷了眼,笑得轻佻:“单呈青,你喂我啊。”
说完这句,她感觉薄荷的味道慢慢散开,淡了点。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擦过她鼻尖,拿走那盒巧克力,紧接着,单呈青撕开包装,拿出一枚巧克力球。
他耐心又轻柔地剥开那层金色锡箔纸,送到耿殊嘴边。
耿殊盯着他的手指,骨节,白皙皮肤下浅淡的纹路。
她张嘴,咬下那颗巧克力,酥酥脆脆,里面有熟悉的榛子。
“好吃吗?”单呈青带着点笑意,问。
“我喜欢。”耿殊眯着眼,缓缓支起上半身,“单呈青,我喜欢。”
单呈青垂着眼眸,第一次,珍重地回应了她的喜欢。
“嗯。”
……
大课间,趁着老师们去开会。单呈青和徐争秋溜进董丽的办公位寻找那张小抄。就放在那堆立着的教科书里,用蓝色文件夹夹着。
“像吗?”单呈青捏着信的一角,问徐争秋。
耿殊的作文经常打印出来作为范文流传在年级,稍微注意一点的人都能认出来。徐争秋快速扫了一遍,纳闷又犹豫:“像……”
“又不像……”徐争秋凑近了点,“乍一看会觉得是耿殊的字,但多看两眼就会发现,字迹的落笔和笔锋,那种感觉还是有细微差别的。”
徐争秋说得没错。单呈青把小抄放回原位,转而翻找出举报信。
是很漂亮的字,一眼望去赏心悦目。
但徐争秋印象里没有写这种字的人,不过举报人连耿殊的字都能模仿,那再改变一下自己的字迹也不是难事儿了。
短短两行,单呈青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放过。
字迹可以模仿,但一个人的书写习惯不会轻易改变。
他看到最后的落款日期,那个熟悉的连笔在他脑海中快速闪过。
举报人,他大概见过。
就是那天他在楼道口意外撞上的女生,她的演讲稿最后也有日期落款,一模一样的连笔。单呈青记得开学那天下午的演讲,演讲人叫——郑珍。
整理完线索,单呈青将举报信归位。
他和徐争秋一起走出办公室,心里暗自计划。
“接下来怎么办啊?必须要找到那个举报人。”他没有把线索分享给徐争秋,徐争秋心里焦急不已。
“不难找。”单呈青说,“但耿殊更想知道的是那个人这么做的动机。”
中午吃完饭,单呈青特意去了一趟十六班,叫出郑珍。
“同学,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郑珍眨着眼,有点迷茫。
单呈青没接话,递给她一张纸——正是她写举报信用的那种纸,带红色横线的。
郑珍愣住,她注视着单呈青的表情,对方眼里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她紧张地接过,安慰自己多想了。
“字写得很漂亮。”单呈青突然开口,“可惜写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这是警告吗?郑珍低着头,不敢再看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他查到了什么?可是耿殊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找不到证据的吧。郑珍还抱着侥幸心理,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单呈青走了。
郑珍重新观察起那张纸,只是一张普通的带红色横线的纸罢了,小卖部两块钱一本。
她有点喘不过气,高度的紧张让大脑变得浑浊,既晕眩又想吐。
她随手将纸揉成团揣进口袋,匆匆跑向卫生间。
水龙头打开,郑珍将手伸在水流下,刺骨的寒意让她不得不正视现实。她捧了一捧水给自己洗了个脸,面前的镜子反射着她狼狈糟糕的一面。
水珠顺着发丝滑落,滴在台面上。郑珍颤颤巍抬起手,抹掉湿漉漉的眼角。
“不去坦白吗?”空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隔间门打开,女生双手环胸,淡漠地看向她。
郑珍没有回头,从镜子中回视对方。
“坦白什么?”她勾起唇角,嘲弄道,“有什么可坦白的。”
“我看见了。”
“什么?”
“我看见你往耿殊口袋里放小抄,就在你站的地方。”
郑珍的瞳孔不自觉放大,她错愕地盯着镜子中的那道人影,怔怔道:“怎么可……”
那天人那么多,大家都急着上厕所,怎么偏偏就有人注意到了?!
郑珍抓紧水龙头,想反驳。女生打断她:“你当耿殊是傻子吗?”
“那张小抄上可能有任何人的指纹,但唯独不会有她的。”
这句话将郑珍推上了断头台,她好像听见了咣当的声音,头和身体分离,大脑没办法思考,只能机械地眨眼。全身都渗着冷汗,郑珍蠕动着唇,还想说些什么。
“指纹检测最快六个小时就能出结果。”女生缓缓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别说了……”郑珍低声呢喃,“别说了……”
女生走到她旁边,打开水龙头,洗了个手。
“这样的方式让你得到了什么吗?”
郑珍死死握紧拳头,指甲掐着掌心,她很痛苦,痛苦到想立马死掉。这是一种极端的逃避,但她好像真的……走投无路了。
“我不想要励志奖学金,我不想要打印出家庭贫困认证交给老师看,我不想要主持人念出我的名字时别人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她的语速由缓变快,由平和变疯狂,最后尖锐地嘶吼:“我不想跟别人不一样!”
“怎么就……这么难呢……”说完这些,郑珍仿佛被抽干了躯体,无力跌坐在地。
她想赢得一份才学兼优奖学金,可是名额太少了。如果有人能退出的话……
那是不是就有她的一份了……?
“耿殊从没拿过任何一份奖学金吧。”女生蹲下来,平视她,“你到底是想要平等,还是为作祟的自尊心套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奖学金很难拿,你能得到一个名额,证明你足够优秀了。”
女生站起来,朝她伸出手:“地上凉,站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