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三房长子喜得麟儿,故邀请宾客为小儿过满月,问楚低头看着手里的帖子,又掀开帘子朝外看去,问道:“公子可否记错了时辰?”
“哦?是吗?”薛阑连眼皮都未抬起,不甚在意道。
问楚眨了眨眼,觉得自己操了闲心,仔细收好请帖,端端正正地坐在薛阑身边。
“怎么?阿楚很拘束?”薛阑伸手自然楼在问楚腰上,笑着说道。
“侍女需要穿得如此隆重吗?”问楚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腰带,看着自己身上的繁复华丽的衣裙,皱了皱眉。
“侍女不需要,但美人得要配上华服。”薛阑取下眼上的白绸,慢慢睁开眼朝身侧望去,只见隐隐一个轮廓,身姿纤细与他想象的一般无二,只是眼前还是如雾般模糊不清。
薛阑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掀开衣袖,看见她腕上的镯子,满意的点了点头,提醒道:“若是镯子丢了,阿璃知道自己的下场的。”
国师府离谢家并不远,哪怕薛阑姗姗来迟,依旧被人热情的迎了上来,问楚将薛阑扶了下来,正要松手站在他身后,就被人牵住了手。
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不善的视线,问楚一瞬间福至心灵,好像知道薛阑要自己毁的姻缘是哪一桩了。
“女郎的席面并不在此处,我寻人带这位姑娘前去。”
薛阑点头,旁若无人的弯腰搂住问楚的细腰,小声说道:“阿璃,今日就看你表现了。”
“公子故意的?”问楚看似温顺的埋在薛阑怀里,抬手搭在他的腰间用力拧了一下,然后退开,朝他行了个礼,跟着在前面等着自己的侍女走了。
腰间的痛意袭来,薛阑刚准备开口,就见她直接走开了,忍不住挑了挑眉,知道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她没办法就敢趁机报复回来。
薛阑望着她的婷婷袅袅的背影渐渐走远,心里忽然很期待她会如何替自己解决这桩与谢家的婚约。
金陵春早,而谢家像是将整个春光都拥入了自家的院子里,花草楼阁,看似随意,但又处处精致,哪怕跟着前面的侍女越走越偏,问楚也没有多惊讶。
“这是何处?”问楚看着前面的人停下,主动问道。
“回姑娘的话,这是祠堂,郎君还未出来,您稍等片刻。”
问楚点头,看着她行李离开,一个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朝院墙看了一眼,拎起裙角就翻了进去,正中的祠堂大门紧闭,隐隐可以听见里面的对话声。
“逆子,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全凭你自己的心意?”
祠堂昏暗,烛火常年燃着,鼻尖弥漫着浓浓的香火味,潮湿又腐朽的味道让顾璲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棍棒加身的感觉并不好受,可那又如何,他这一生都未能随心活一回,他的婚事定会由自己做主。
他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低声说道:“比不上父亲大义,为了谢家休弃怀有身孕的发妻。”
“我当年并不知道你母亲已经有了身孕。”站在暗处的男人慢慢走上前,低头看向跪在地上满头冷汗的长子说道。
“那又如何?父亲还不是娶了长公主回府。”
顾璲之说完,就见自己父亲蹲在了自己面前,两人目光相对,同样幽深不见底的双眸,冷漠无情,并未有半分父子温情。
“谢暄,你身为谢家子,你的婚事就由不得你做主。”
“父亲,你一生为了谢家而活就没有半丝悔恨和厌倦吗?”
顾璲之忍不住笑了一下,眼里尽是嘲弄,“这么多年,到底是你手掌了谢家权,还是谢家操纵了你的一生?”
“悔?我从未后悔过。”谢珩说完,抬脚就朝外走去。
偌大的祠堂就剩下了顾璲之一人跪在正中央,过了一会儿,听见脚步声在身侧响起,杏色的裙角映入眼帘,他笑了笑,抬头,就见问楚正蹲在自己面前。
“阿楚怎么进来了?”顾璲之伸手将褪在腰间的衣裳一件件穿好,落在她面上的目光格外温柔。
问楚指了指空无一人的院子,大门打开,阳光直射,而自己面前的人就处于明暗交错的地方,她开口说道:“不是你故意让我进来的吗?”
“是啊,就知道骗不到阿楚。”顾璲之轻叹了一身,眼里尽是笑意。
“你是想让我听见那些话还是想用苦肉计?”问楚随手扒拉了一个垫子坐着,知道顾璲之绕这么大一个圈将自己找来肯定有话要说。
顾璲之垂眸,看着她随意又闲适的样子,目光落在她身上繁复的衣裙上,不动神色道:“苦肉计,阿楚会心疼吗?”
“不会,你如何与我何干?谢暄你一直是这样的人吗?温柔又冷血,虚伪又仁和。”方才她站在外面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那时的谢暄一定不是现在平和的样子,所以究竟是哪一个他戴上了面具。
顾璲之笑了笑,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坦诚,明知她不会再关心自己,可心里还是有一丝说不明的期盼,就像从前一样。
“阿楚喜欢哪样的我?”
“我喜欢坦坦荡荡的人。”
顾璲之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他伸手拉起问楚的衣袖,就像她说的那样坦诚道:“那我就放心了,这世上多是虚伪之人,阿楚不喜欢我,也不会喜欢上别人。”
他看着她身上的衣物,垂眸,眼里的笑意渐渐淡去,在心里补充道:“尤其是薛阑。”
“你找我什么事?”问楚不喜欢他这样暧昧不清的模样,从他手中将自己的袖子扯出来,满脸不耐烦。
顾璲之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柔声说道:“阿楚可知人活在世从来命不由己,我曾告诉阿楚,我娘亲生我时因难产离世,实则是因被人下毒,而我侥幸苟延残喘的活下来。”
“所以呢?”问楚看着他额头不停向外冒出的虚汗,偏偏这人表面还若无其事的样子,连声音都未听出来丝毫颤抖。
“所以,阿楚想不想登上最高处,手握天下权?”他说过,他会将她推到最高处的,即便那个位子同样不好坐,可那又如何?她的身份注定一生不会安稳,与其担惊受怕、躲躲藏藏过一辈子,不如先下手为强。
问楚挑眉,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说实话,她对那个位置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有如此大胆的想法。
她想了想,问了一个与之毫不相干的问题,“若我方才露出一丝心疼的样子,你会如何?”
“当然是让阿楚你更心疼了。”顾璲之知道她的意思,可他不是那样的人,既然这皮肉之苦不能让她心软,那便捂得严严实实,丝毫不露。
“为什么?”问楚又问道,这个则是问他方才的话,为什么会想着让她走到最高处?
顾璲之深深望着问楚,仿佛要将她的容貌刻进心里一样,“阿楚,我说过我快死了。”
死亡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更多的是遗憾,而他心里却是私心,留给他的时间太短了,没办法让她重新喜欢上自己,所以他希望她那样的炙热又干净的爱只给他一人。
“阿楚,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得到过你毫无保留的喜欢。”顾璲之看着她毫无触动的样子,心里有些苦涩地想着,果真记得比忘记更让人痛苦,她哪怕想要找回记忆也在不停往前走,而自己却守着过去不愿放手。
或许是因为他的过去最快乐的时光都是有阿楚在。
“所以你想在死之前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情?”问楚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双手撑在地上站了起来,回头看着满墙的排位,明明应该心怀敬畏的地方,可她却觉得异常压抑,抬脚就向外走去。
“阿楚可以考虑好再告诉我。”顾璲之踉跄起身走了两步,跟在问楚身后出声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祠堂,问楚忽然转身,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认真道:“谢暄,含了算计的真心就不是真心了,而你从头到尾都在算计我,登上皇位是挺让人心动的,你说的也没错,就连谢家家主的命都由不得自己,更何况是我呢?与其挣扎求生,不如孤注一掷。”
问楚点头,抬脚向前一步,两人一瞬间靠得极近,就听她说:“我承认,你真的很了解我,可我只要一想到我之前喜欢过你,就让我感觉恶心,你连你的死都算进去了,扶我走上帝位后你能得到什么?”
她抬手,掌心贴在谢暄心口,抿唇轻笑了一声,低头看着脚下平静道:“我有时候在想,我以前是有多傻,连自己喜欢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你说呢,顾璲之。”
听见最后那三个字,顾璲之有一瞬间的恍惚,垂眸紧紧看着她,只觉她那双手像是从他胸口穿了过去,死死将他的心攥在手心里,生死都在她的一念之间。
她说的没错,一开始就是谎言的接近怎么能有真心呢,他的心里混了太多的东西,远远比不得她的干净,他只是有些难过,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人。
算计?顾璲之有些无措,他想告诉阿楚,他没有算计,他只是,只是想要那份唯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