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宓没有和他说太多,讲完蒋家的事就下车离开了,走前再度委婉地劝他离开。
整个谈话过程大概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商迟溯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潮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冷得像是已经结了冰,他一动不动地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手指都逐渐冰凉僵硬。
刚遇见容缓的时候,商迟溯以为他只是因为要攒钱帮母亲治病而进入娱乐圈,但不小心遇上了黑心娱乐公司而已,他从未想过容缓的前二十年人生也如此艰难。
从小生活在单亲家庭,条件不好所以早早懂了事,却又进入了蒋家这个龙潭虎穴。漠视他的父亲、柔弱甚至需要他保护的母亲、厌恶欺辱他的继弟,他难以想象容缓受过多少委屈。
但容缓从未和他说过这些,甚至上次他和蒋玺打架,他也没提过一句。容缓是觉得他并不可信,还是觉得和他说这些没有意义?
还是因为……他其实对他并不好,在容缓心里,他和蒋荣华、蒋玺,甚至三年前那些欺负他的混蛋并没有区别?
仅仅只是一个猜想,商迟溯就觉得左心房处开始结冰,冰棱一直蔓延到喉咙处,带来穿刺般的疼痛。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容缓那天说的“你和他们没有区别”,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这会是容缓的真心话吗?他是不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可是容缓曾经那么爱他。
商迟溯重重在方向盘上锤了一拳,拒绝去想这个可能。他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容缓只是一时生气,只要他一直等在这里,他一定会回心转意。
*
不出容缓所料,商迟溯果然被拍到了在雨里站着的照片,很快就上了热搜。他的知名度和辨识度太高,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被人拍了也不意外。
网络上的评论纷纷猜测他是“失恋了”“心情不好”,但很快就被他粉丝的控评压了下去,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也没有掀起什么浪花。只是……容缓倚在窗前看了一眼依旧停在原地的那辆车,好奇商家到底还能容忍他这样胡闹多久。
果然没有多久,晚上容缓就看见了商氏掌权人商河携夫人迟锦高调回国的消息,新闻中还说他们将为次子办一场盛大的生日宴。
几小时后,几个黑衣保镖开着车来到楼下,强行带走了商迟溯。
看着重新变得空荡荡的楼下,容缓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他总算能正常出门了。
又过了几天无所事事的悠闲日子后,容缓开始考虑是否应该给自己找点事做。他在镇上逛了一会,发现一家琴行正在招聘为孩子上课的钢琴老师,他敲门进去询问后给琴行老板弹了一曲,然后在他的惊叹声中留了下来。
他每日要去琴行上三小时的课,薪水并不算很多,但容缓现在并不缺钱。来这里上课的孩子年龄参差不齐,但都好像很喜欢他,每次下课了也不愿意放他走,叽叽喳喳地缠着他说话。
容缓对乖巧的孩子还算有耐心,听他们一口一个“容老师”,倒也愿意陪他们多聊会天。
这日容缓教了一首新的钢琴曲,下课后他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要离开,又照例被几个孩子缠住。为首的女孩今年十五岁,在钢琴上还挺有天赋,她问了几个关于曲子的问题,容缓也一一耐心作了解答。
“容老师,这个part我总是弹错,您可以再弹一遍给我们听吗?”
反正也没什么事,容缓便坐下来掀开琴盖准备重新给他们弹一段。刚坐回琴凳上,外套里的手机就不偏不倚地响了起来。
容缓看到上面的名字,有些讶异地蹙了下眉,指尖滑过屏幕接通了电话:“喂?”
“容缓。”屏幕里传出季酩风微带笑意的声音,“我今天在大连,可以请你出来吃个饭吗?”
距离上次见季酩风已经过了快一个月,要不是他打来电话,容缓都快忘了有他这个人存在:“你怎么会来大连?”
“工作安排。”季酩风说,“怎么样,赏我个脸?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容缓想了想,将琴行的地址告诉了他。
挂了电话,他才发现几个孩子都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容老师要去约会吗?”站在最前面的女孩大胆开了口,其他几个孩子也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追问。
约会……容缓失笑,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对这事这么了解。
“不是。”容缓摇头,“只是一个朋友。”
他伸手拂去琴键上的灰尘,又重新给他们将那首曲子弹了两遍。他弹琴的时候孩子们都很安静,室内只剩琴音缓慢流淌,第二首曲终,容缓揉了下手指站起身,才发现季酩风站在琴房门口,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你怎么来得这么快?”容缓有些疑惑。
“刚好离得不远。”季酩风看着他,“我不知道你居然还会弹钢琴。”
“大学的时候学的。”容缓轻描淡写,“走吧。”
“还说不是约会。”那个女孩促狭地小声开口,“容老师男朋友好帅喔。”
“我认得他!”另一个孩子也兴致勃勃地开口,“我看过他演的电影。”
容缓不禁有些尴尬,季酩风倒是轻笑了一声,对这几个孩子解释他只是容老师的朋友,还耐心十足地给认出他的孩子签了个名。
两人出了琴行,坐上了季酩风的车,前往了一家附近的私房餐厅。
这家餐厅很有名,容缓也听说过,但因为价格昂贵又很难预约就一直没有尝试。季酩风似乎是这家店的会员,一进门就和服务员报了自己的预约号,两人被带上二楼,进了一个安静雅致的包间。
“你想吃什么?”季酩风拿着菜单勾选,“我记得你爱吃清淡偏甜口的粤菜?来份芙蓉虾饺怎么样?”
容缓没想到他记得自己爱吃什么,轻轻点了点头:“可以,你点就好。”
他把目光落到季酩风身上,才发现他今天穿得格外庄重,黑丝绒衬衫上系着墨蓝色的领带,还戴着同色的袖口,倒也不怪那几个孩子会误会。
“你在这边有拍摄?”
季酩风顿了一下:“算是吧。”
“抱歉,这段时间有点忙,都没顾得上联系你。”他点好了菜,将盛着淡青色茶汤的白瓷杯推到容缓面前。
“没关系。”容缓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唇齿生香。
“你……”季酩风犹豫几秒,还是开了口,“商二这段时间有联系你吗?”
容缓还在喝茶,这茶很好喝,他想着待会要问问服务员这是用什么茶叶泡的。他喝了小半杯才把茶杯放回桌上,轻声道:“我以为这个问题,你去问他本人会更合适。”
“抱歉。”季酩风察觉到他的不高兴,马上道了歉,“是我唐突了,我只是怕他……会对你死缠烂打,他这个人性格一向很……嗯,你知道的。”
容缓没想到季酩风会在他面前说商迟溯的不好,毕竟他们已经是很多年的朋友。他转开眼神去看桌布上的绣花,再次强调:“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知道。”季酩风这次的语气带了点笑意。
菜陆续被端了上来,基本上都是容缓偏爱的口味,芙蓉虾饺、开水白菜、黄金乳鸽、清蒸东星斑,还有一盅香气浓郁的佛跳墙。菜品摆盘精致,一看便知道价格不菲,容缓夹了个虾饺轻轻咬开,虾肉细嫩爆汁,味道确实不错。
季酩风拿了双公筷,细心地拆了一碟乳鸽肉和鱼肉,推到容缓面前:“你尝尝,这家的乳鸽很有名。”
“谢谢。”容缓夹起来尝了一口,确实很好吃。
容缓饭量小,吃了几口就饱了,剩下的基本都是季酩风吃完的。菜盘撤下后,服务生又上了几盘漂亮的糕点,和一壶热气腾腾的花茶。
“你后面准备一直待在这里吗?”季酩风问他。
“我不知道……”容缓对他的问题有些抗拒,“应该不会,但是我还没有想好。”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些。”季酩风有些懊恼,“我只是在想……大连好像也不错,我或许也可以在这里买个房。”
容缓眼底浮出不赞同的神色,但对于季酩风来说这点钱可能只是洒洒水,便没有说什么。
季酩风突然从口袋中取出一个雪白的丝缎盒子,缓慢推到容缓面前:“这个送给你,我当时在展览上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你。”
容缓感到诧异,他接过盒子打开,白色的天鹅绒上安静地躺着一枚蓝宝石胸针,宝石是剔透璀璨的海蓝色,像大连的海,宝石边上是雕刻成精美花纹的银质边框,极致繁琐重工,托在手心都沉甸甸的。
“抱歉,我不能无缘无故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容缓把盒子合上推了回去。
季酩风似乎料到他会拒绝,苦笑了一下,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他艰难地沉默了几秒,才又咬着字开口:“你和他已经分手了,那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