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离的脚步顿住了。他扯了扯嘴角,声音穿透雨幕:
“到了才发信息,嗯?”语气里带着了然的讥诮,“学会耍这种小心机了?”
他的目光又一次扫过谢予湿透的身影。
“怎么也不换身衣服,真想感冒不成?”
谢予的神情在雨水中显得异常沉静,他轻声回答:“我来给你送伞。”
“伞在哪?”
谢予从身后拿出一把折叠整齐的雨伞,平静地递向前:“在这。”
“真是傻子。”
晏离没有上前接伞,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刚才为什么不打伞?”
“已经淋湿了。”谢予垂下眼,轻声回道,“再打伞,也没什么必要了。”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言,自顾自地“啪”一声撑开雨伞,大步走近晏离。
伞面坚定地倾向对方头顶,试图为那人隔绝出一方无雨的天地。
然而,晏离的手倏然抬起,不着痕迹地一偏,稳稳握住了伞柄上端。
他手腕微转,调整了伞面的角度。
那方狭小的、隔绝了雨幕的天地,悄然将两人一同笼罩了进来。
“……”谢予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了。
晏离微微仰头,看向比他高出半个脑袋的谢予。
雨丝在伞沿外织成绵密的帘幕,他语调里渗着一丝难以捕捉的温柔:
“太高了,低下来点。”
见谢予依旧僵着没动,他也不甚在意,转而问道:
“你想带我去哪?”
“你想去哪?”谢予最终选择顺从地俯下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雨水从他湿透的发梢滴落,他的目光沉静而专注地凝望着晏离的眼睛。
“回家吧,你先洗个澡。”
晏离朝酒店停车场的方向微一颔首,“车在那边。”
他顿了顿,像是给予一个明确的承诺,补充道:“你不是想聊一聊吗?洗完就可以。”
谢予沉默地移开视线,落在自己那辆孤零零的摩托上。
“还打算再淋一路?”晏离问。
“雨快停了。”谢予答非所问。
他不等晏离再开口,便转身从摩托车的储物箱里取出一个备用头盔,递了过去。
他自己则戴上了那个在来时路上饱经风雨的头盔。
晏离接过,动作熟练地戴上。
“上来。”谢予已经跨坐上摩托,发动了引擎,低沉的轰鸣声撕裂了雨幕的寂静。
晏离长腿一跨,坐到了他身后。位置有些狭窄,两人的身体不可避免地贴近。
隔着湿冷的衣物,谢予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传来属于晏离的体温,这让他背脊瞬间绷紧如一柄拉满的弓。
他感觉到晏离的手虚扶在了他的腰侧,并非拥抱,只是一个寻求平衡的支点。
“走吧。”晏离的声音从头盔里传来,带着被过滤后的沙哑与慵懒。
“坐稳了。”谢予低声道,声音被头盔闷得低沉。
摩托车如离弦之箭般冲入渐弱的雨幕。
速度比来时更快,风雨扑面而来,却被头盔和身前这人弓起的背影挡去了大半。
晏离看着谢予被雨水不断冲刷的后背,他维持着那个微微前倾的姿态,像一面沉默的盾牌,为他抵御着残余的风雨。
这是一种笨拙的、近乎原始的守护。
晏离的嘴角在头盔的遮掩下,勾起一个难以分辨的弧度。
摩托车在公寓楼下稳稳停住。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回到那个灯光明亮却依旧感觉空旷的住所。
“去洗澡。”晏离脱下微湿的外套。
谢予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浴室。
很快,浴室里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氤氲的热气开始模糊了玻璃门。
晏离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依旧滂沱的雨幕,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
等待总是让人不喜,但晏离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静静地倚在窗边,仿佛沉思。
浴室的水声停了。
片刻,门被拉开,氤氲的热气云雾般涌出。
谢予带着一身未散的水汽走出来,只穿了条宽松的居家裤,赤着上身。
未擦干的水珠沿着精瘦紧实的腰腹线条滚落,悄无声息地没入裤腰。
他抬起眼,看见窗边的晏离,脚步便定在原地,慢吞吞地低下头用毛巾擦着头发。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唯有纤维摩擦发丝的细微声响,与窗外连绵的雨声交织。
晏离抿了一口酒,转过身,言语如刀,毫无预兆地劈开这片寂静:
“今晚,我见了温心。”
他直接吐出这个名字,没有任何迂回与掩饰。
他清楚谢予认得温心,更清楚谢予知道温心与他母亲谢浅夏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谢予没有看他,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晏离继续道,语调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在她名下的那家酒店。她问我,要不要甩了你,跟她远走高飞。”
谢予倏然抬起头,看向晏离,眼眶不受控制地漫上一层薄红。
晏离将他所有反应尽收眼底,神色却无半分波动,只是陈述完最后一句:
“我说,我会考虑。我没有同意。”
谢予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胸口因压抑的情绪而微微起伏。
“你也没有拒绝。”他一句接一句,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你为什么不拒绝她?”
“为什么?为什么,晏离?”
晏离似乎未能领会他话语下的情绪表达,只是客观地复述事实:
“所以我说我在考虑。我还没有考虑好。”
“别这样,晏离……我会…发疯的。”
晏离先前的话语如同钝器,直到此刻,那迟来的剧痛才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疼得他指尖发冷,仿佛被恶魔狠狠扼住了心脏。
不,那或许是专司诱惑与折磨的魅魔——
与这尖锐疼痛相对应的,是他体内更加汹涌澎湃的爱意。
他真的好爱好爱晏离,他离不开晏离,无法想象没有这个人的世界。
晏离,厌离。
你也是厌恶离别的,对不对?不要离开我,我什么都能给你,我什么都会给你。
但若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谢予的声音低下去,“而你就在我面前……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嗯哼~?”
晏离鼻腔里哼出漫不经心的音节,“我倒很好奇,你想做什么?谢予?”
这句轻飘飘的回应,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谢予周身那种压抑的、濒临破碎的沉静,终于“咔哒”一声,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他没有提高音量,反而用一种近乎可怕的冷静锁住近在咫尺的晏离,一字一顿地重复:
“我会、发、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