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明亮的火光,火舌不断舔食着身体,若月知道自己的皮肤正在变得焦黑。明明置身于火海之中,他竟意外地没有感受到炙热,反而受困于那彻骨的寒冷。那份严寒来自于佟寻羽最后的一瞥,从心脏开始将他整个人冻结。
佟寻羽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是什么可以让那双眼睛中的温暖瞬息之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唯有冷得仿佛怎么都画不开的冰雪?
是原本一片向好的态势顷刻急转直下,是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队友成为了需要斩杀的丧尸,还是若月明明拥有着不输给救援队任何一个人的实力,却在危机到来时懦弱的缩在后方,眼睁睁看着美好的一切被火海吞噬?
他突然感觉自己手中有了沉甸甸的分量,带着些许的凉意。
他原本以为是救援队借给自己的那把军刀,后来才从刀上熟悉的复杂纹路上意识到,那是似乎属于很久很久以前的、只为他一个人打造的宝刀,景。
现在力量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他忽地笑起来,泪水在涌出眼眶的那一瞬间就蒸发了,蝴蝶刀自青年无力的指间滑落,然后迅速在火光中消失不见了。
那又有什么用?
所有的一切都来不及了。
火海会将所有的一切化为灰烬,那些在苦难中依旧熠熠生辉的回忆,都会随着亲历者的死去永远地消亡。
哪怕他手中有着一把宝刀,那又如何呢?他应该把刀举向谁?是丧尸,还是火海,还是那些曾经给过他希望的人?
眼前的光暗淡下来,眼前的橙黄变成了温暖的阳光。
是梦啊。
若月茫然地睁大眼睛,呆呆地躺了很久,才慢慢地从垫子上爬了起来,他感受到自己口袋中的硬物,那是救援队借给自己的那把军刀。
他坐起来就看见了熟悉的人影,是正义姐,他终于想起来是她负责这个场馆的。正义姐旁边旅行者刚刚站定,若月就听见急匆匆跑过来的青年说:“南浩山他……没留下来。”
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砸下来。
南瓜派最终没能活下来,但他也不愿意作为丧尸死去。
“把我的刀还给我吧。”南瓜派无比清楚自己的情况,平静地看着唯一陪在自己身边的旅行者,没有一丝颤抖的把手伸出来,摊开,悬在半空中,等待着战友把刀还给自己,“还给我吧,没有用的。另外,不要哭。”
他迟迟等不到自己的刀,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哪怕是对方努力控制住不要让眼泪落下来的气息,都无法让他把手收回。
旅行者应该是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堪堪从自己的脑海中翻出来了一句也许分量足够的话语:“我说过了,要让你们听我吹箫呢。你们应该都还不知道我会吹箫吧,反正不能让你以为我是信口开河乱说的。”
“是呀,我还挺想看看箜篌还会跳哪支舞呢。”南瓜派抬眼看去,但是望不到在高处协助佟寻羽的箜篌。
七人救援小组,虽然在执行抗击丧尸的任务中配合默契,但实际上在军校时的交集,并没有旁人想象中的那么多。
旅行者、南瓜派、箜篌应该是平日交流最多的,毕竟他们都是硕士研究生三年级,虽然选择的专业不一样,但统一都是理科,平常学科交叉还能聊得起来。
不像剩下四个,要么要么受限于差距略大的年级,要么同一年级却隔着文理的厚障壁。
三人常常认真严谨又乱七八糟地谈一些奇怪的东西,一个人口中提到的很有可能落在另外二人的知识盲点,所以揣摩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就变得尤为重要。因此无需多言,旅行者就可以很快地明白南瓜派语言下的真正意义。
旅行者拿起了一把闪亮的军刀,刀柄处有一个明显的凹痕,是曾经在一次抗洪行动中不小心留下的。
脸上露出浅浅的释然笑意,南瓜派接过自己的军刀,看着战友缓缓取下自己的身份标识牌。
小巧的标识牌落在掌心,旅行者不愿意亲眼看着战友死亡,她也知道南瓜派不会想让队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一失去生命,于是她只是最后深深看了南瓜派一眼,然后很快地走出门去。
没有抱头痛哭,没有依依惜别,甚至没有祝愿或者鼓励的话语,至死都旅行者军人职责的青年人目送着战友远去,握紧手中曾经无数次指向敌人的军刀。
现在,这把刀的刀刃,终于要对准他的主人了。
它将继续履行作为一把军刀的职责,为战士为人民斩杀未来也许比以往的任何丧尸都更加棘手的敌人。
刀光闪过。
比飞溅而出的鲜血更先落地的,是冬日的一滴冷雨,把人的心浇得冰凉。
旅行者说完之后,一抬头就看见了不知何时走进来的佟寻羽。他进来的似乎晚了一些,雨下的已经稍稍有些大了,军装上湿了一片,晶莹的水珠几乎要从头发上滴下来。
“你有什么发现吗?可不可以推断伤痕和受感染之间的关系?”正义姐立刻开口询问道,但又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件事他明明应该先报告队长才对。
“我发现了没有伤痕的丧尸。”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个发现无疑可以推翻他们先前的所有猜测。
没有人会怀疑佟寻羽的发现,毕竟按照他那种连平常写字都要一度不差的精细程度,是绝对不可能让一点伤痕,哪怕只是轻微得连受伤的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的一道擦伤,躲过他的搜查的。
旅行者立刻追问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哪怕受到感染之后,伤口照样会正常愈合,二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受伤不可以作为判断的依据,还是说……”她不敢说出剩下的那个猜测,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或者引起感染的途径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丧尸啃咬,而且潜伏期大概也不是短短的几个小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感染者。
“先把人群分散开来吧。”正义姐道。
现在,谁是潜在的感染者没有人可以说清。但无论如何,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相互之间挨得太近,哪怕只要有一个人变成了丧尸,情况都会很难控制。
这时又有人走了过来,是队长。他一只手拿着无人机的遥控器,另外一只手拎着两块电子屏幕。
注意到队员们望过来的视线,他的语速加快了些许:“先照正义姐说的办吧,但是选择的场馆距离不要太远。”
“现在我们要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潜在的感染者。看屏幕,丧尸潮的移动方向又开始统一了,还是向着我们这边的方向。按照距离,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到了,不过好在数量没有上次那么多。”他边说边把电子屏幕展示给身边几人看。
加上佟寻羽信任的若月,一共有七个人是可以与丧尸抗衡的。除掉队长一个人可以应付,剩下六个人两两组队,一组人负责一个场馆的幸存者。
四个场馆,大群的幸存者平均到每一个,就是不足百人。虽然不能做出实质性的将每个人隔离,但毕竟场馆比较广阔,两个人中间相隔的距离也足够大了,完全足够从发现异常到做出反应的时间差。
若月当然是和佟寻羽一组的,虽然他直到现在都不能说清,自己究竟是怎么得到了身边年青人的信任,但整个救援队好像一直都默认了他可以跟在对方身边。
他看着窗外逐渐大起来的雨势,先前的那个地狱般的噩梦再度涌上心头,他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梦中耀眼的火光,心到现在火大概是烧不起来了。
但是梦中其他的一切会成真吗?看似和平的一切会不会被在瞬息间陷入混乱?他又看了看一眼神情无异的佟寻羽,不知道作为对方作为惟一一个知道自己失去了迎战丧失勇气的,要和他一起负责一个场馆的幸存者的安全是什么心情。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与丧尸作战。”最终若月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他不可能忘记自己在梦中的悔恨,但是又无法否认自己心底隐秘的恐惧。
佟寻羽的视线扫过他僵硬的神情,然后没有再看他:“不用正面作战,你只要带幸存者躲开。”
黑压压的丧尸潮逐渐已经可以看得见了,但是它们的目标似乎并不非常明确,有很大的一批直接路过了运动场,但是也有数量非常可观的一群放缓了脚步,犹豫着,最终选择向幸存者前进。
若月回头看了一眼手执军刀的佟寻羽,突然想起了先前他跟着对方离开临时驻扎地的行动。虽然各有差异,但每一次的分工都是一样的——佟寻羽负责解决随时可能出现的丧尸,他负责收集物资或掩护幸存者撤退,毕竟自己只是不敢动武,而不是真正害怕丧尸。
这一次,他们依旧能配合默契的完成任务吗?
最近的一只丧尸马上就要冲进来了,佟寻羽却突然拍了若月一下,语速极快:“去南瓜派那里。”
如果说话的人不是佟寻羽,那么若月肯定是要怀疑对方是因为恐惧,而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他很清楚南瓜派已经牺牲,他也知道对方也清楚,但还是站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照佟寻羽说的去做。
“看他的伤。”
“可是那些丧尸……”若月还是不确定佟寻羽能不能一个人应付,更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要现在让自己离开,去看佟寻羽明明检查过无数遍的伤口。
“看他最后自杀的那道有没有愈合的迹象。被丧尸咬的最初是能止血的,后来才不能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