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被咬去一半的月亮高高悬挂在天上,谷子衿也感觉上一次看月亮已经是许久之前,也说不清今天是初一还是十五,就只是觉得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月亮。
转眼她们已经在这呆了两日有余,倒不是想不出办法离开这里,而是楚泽还没做好准备。
那天下午,赢熏看着楚泽说出那句话之后楚泽愣了许久,久到谷子衿觉得她是不是入定了,然后楚泽终于开口了。
她笑得有些惨淡,声音有些颤抖,说道。
“你记得她吗?我已经记不得了。”
是啊,王妃死的时候楚泽才多大,谷子衿以前听过别人说,人从3岁开始形成固定记忆,楚泽对母亲的记忆大概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吧?
“我当然记得。”赢熏低语到:“我们一齐长大,从怀上你开始,就一直是我陪着她。”
康郎嘿哟一声,把修好的木门扶起来,沉声说。
“那天晚上我们始终找不到你母亲,事情又急,我们只能跟着上官大人离开了王府,若是那天我们能保住新主,说不定她现在还在。”
他的语气之间是不甘和无奈,不甘当年的遗憾已经无法弥补,无奈当时的自己并不能做什么。
说到这,谷子衿突然插嘴,她有些好奇的问。
“上官大人是上官方兴吗?”
康郎点点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坐到了赢熏身边,说。
“那天晚上,上官大人带着圣旨来平王府,奉长公主之命抓谋逆主犯平王妃去见皇上,我那时候是新主随嫁的卫军将军,这你已经知道了吧?”
谷子衿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那时候长公主虽年幼,但趁着皇上病重已诛杀数位老臣,平王爷也知道王妃这一去便不可能再回,所以抗旨不从,上官大人围而不杀,将我们一众卫军先抓后放……”
说到这里,康郎似乎非常愤愤不平,他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继续说道。
“当日你说上官大人伏诛我就在想,是不是那位长公主秋后算账!可恨我竟到现在才得知此事,未能帮上一点忙!”
康郎是个性情中人,眼见是越说越生气。
看到他这般情绪,谷子衿也有些被感染到,但她只是在心中暗暗想,就算你知道你也未必能救,毕竟是他女儿亲手杀了她。
但得知这样一层关系之后谷子衿心中突然有了新的想法,上官云澜杀她父亲本没头没尾,她没有任何理由要做,莫不是这中间其实还有一些误会在?
只是现在想这些都是空想,她无法证实也无从下手。
另一边的楚泽听了这许多,才开口问道。
“那我母亲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没在平王府内?”
楚泽其实对平王府,平王爷一点概念都没有,在跟着谷子衿之前她从未离开过成春楼,也未过多与人交谈,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面对她的问题,康郎和赢熏只是沉默,他们彼此相望,却无一人开口作答。
沉寂了片刻。
“楚泽。”赢熏放轻声音,说:“我们确实也不知道,新主被诬陷谋逆,我们就是党羽,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上官大人相救,我们怕是连命都没了,那之后康郎留在王都查了足足三月有余,却也未得到新主的消息,再后来……我们无可奈何,有愧于北地的我们也无家可归,只能留在了这里。”
楚泽面对赢熏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谷子衿第一次发现她原来也会笑得这么苦。
“康大哥,康夫人,谢谢你们与我说这些。”
那之后,赢熏大概是为了安慰楚泽,与楚泽说了许多新主旧时的故事,只是楚泽却一直垂头丧气,毕竟突然一下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是这么狗血的身世,一般人一时间都消化不了,所以,谷子衿便决定先住下,等到楚泽恢复了,也借这个机会,打探一下崔阳城事情的后续。
“谷子谷子。”
康郎熟悉的呼声打断了谷子衿的思绪,她收敛心神,迎着刚从外面归来的康大哥打招呼。
“康大哥,你怎么才回?”
说完,谷子衿就注意到,康郎手中拿着一个木制的面具,这个面具很平常很普通,只开了眼睛的孔,她一下子便认出来了,这和骆行他们的面具是一样的。
“康大哥,这面具是哪来的?”
谷子衿问道。
“这个啊。”康郎不由分说的把手里的面具塞到谷子衿手里,朗声说到:“你说你和楚泽要去北地,我看楚泽有面具你没有,所以给你取了一个,这面具是我托一个旧友从黎令部落那收来的。”
康郎说完,察觉到谷子衿有些一知半解,便解释道。
“北地的空气不能直接呼吸,你要戴上这个面具才能进入北地。”
康郎拿回面具将其翻了过来,指着口腔的位置说:“看到了吗,这里面有一只红色的长虫……”
“不不不不不不!”
康郎还没说完,谷子衿只瞧了那么一眼,便吓得连忙摆手。
“怎么了?”
康郎有些不解的问。
“要我把这东西放进嘴里我宁愿去死。”
谷子衿义正言辞的说。
康郎挠了挠头,有些为难,他指着谷子衿的胳膊说。
“我看你让冢司虫这么一直爬着,还以为你不怕虫子。”
谷子衿心里暗暗骂着,这根本是两回事,这虫子爬在她胳膊上是她没办法,但凡有办法她绝对把冢司虫给楚泽,但是鬼知道为什么这虫子不靠近楚泽,还特别粘着自己,怪不得之前他们靠这虫子找不到新主,但!就算她默认了这虫子的存在,也不代表她能接受抱脸虫。
谷子衿又小心翼翼的靠过去看了一眼,随即脑袋摇得更厉害,这看起来比抱脸虫还要可怕,那大虫子盘在口腔的位置一动不动,身上通红,看起来像缩小版的冢司虫。
“让它爬在手上和伸到嘴里完全是两回事。”
谷子衿哀嚎着,却发现康郎一脸不解。
“什么伸到嘴里?”
康郎问。
“这只长虫啊!难道按照设定不应该是带上面具,虫子把尾巴伸进喉咙,然后通过虫子呼吸吗!”
谷子衿继续哀嚎,康郎虽听不太明白,但还是摆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
“你一个小娃娃,在想些什么,这虫子是死了的。”
说着,他伸手敲了敲面具,那虫子确实一动不动。
“你说的那种办法,只有鬼方的人才会采用,不过他们更可怕一点,他们会在孩子一出生的时候就削掉他们的鼻子,然后将虫子种进空出来的鼻腔,人随着虫子一起长大,最后通过虫子呼吸。”
谷子衿听着,只觉得浑身冷汗直下,在心底发誓绝不靠近那些人。
而康郎仍在说,他把面具伸到谷子衿面前,示意她试一试。
“北地人大多都采用这种面具的方式,这种经过炮制的虫子尸体是被清空了内里保存的空壳,它身上独特的香味会中和北地空气里的毒素,虽然治标不治本,但总比鬼方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好。”
康郎属于北芒那一支,所以说起鬼方多少有些不屑。
谷子衿将信将疑,她看着康郎,犹豫了片刻,心想反正最终还是要想办法去北地,既然如此除了相信康大哥之后也没别的路走。
她心一横,干脆闭紧嘴巴,乖乖戴上了面具。
刚一戴上她就闻到一股清香钻进鼻腔里,让她感到整个精神都放松了。
“好香啊。”
她情不自禁说道。
“哈哈,对吧,不过我也是有二十年没有闻到了……”
康郎的话语之间有些失落,但他很快就收了起来,毕竟他还有要事要说。
“对了谷子啊。”他故意拉长了声音,想要学着自家夫人那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可谁知他还没开口谷子衿就笑了起来。
“笑啥!”他佯装生气的凶道。
“对不起对不起,只是康大哥你不适合这个语气。”谷子衿隔着面具笑着,她对这个视角突然有些好奇,便就懒得取下了。
“毕竟要说正事嘛!”
康郎有些不高兴地嘟嘟囔囔着。
谷子衿慌忙用力的点头以示肯定。
“康大哥,您说。”
看着谷子衿这般没大没小的样子康郎不恼反笑,他喜欢这种亲近感。
“还有一事,现在北地不太平,各个部族之间多是争斗,你们初来乍到很危险,我托朋友寻了一个马队,他们专门在各个部族之间做一些倒卖生意,你们到时候随着他们进北地。”
听到康郎这么说,谷子衿收敛心神,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她取下面具,看着康郎问道。
“康大哥你可是知道了什么消息?”
康郎看着她,知道自己瞒不过,便叹了口气,点点头。
“我未敢进城,只从附近村子里听说当日守城军将军当场斩立决,原副将升任,至于你说的骆行等人,只听说反贼被当场斩杀……”
说到这里,谷子衿也明白了,她们等不到骆行等人,不过这话里倒是透露出,上官云澜她们赢了,而且是完胜。
她一时也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觉……
“谢谢康大哥冒险为我们打听。”
“哎,说什么客套话!再这般见外我可生气了!”
谷子衿听得出康郎是情真意切的把她当自家人,便不去推脱,只点头应了。
康郎看她有些出神,便趁着这会儿开口转移话题,一脸神秘地说。
“对了,你们出发之日我随你们一程,有一件事要拜托给你。”
“何事?”
“到时再说。”
谷子衿看着康郎神神秘秘的模样,只好不再问了,这大男人明明年近半百,心中却还开朗,看着他谷子衿心情便也好了起来。
抬头去看,月亮仍只有半圆,也不知何时才能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