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分,齐媮带着风尘仆仆的魏皖和齐晞往回赶,魏皖脸上满是疲惫,精致的妆容花了也没补。齐媮宽慰魏皖几句,却也说不出真正能安慰人的话。赵冏发来消息,向安悦带着席睿回自己家了。另一头席文远一直打齐媮的电话却打不通,不得已打魏皖的电话也是无人接听,急得抓耳挠腮。
“魏姨,告诉叔叔吧。”下车前,齐媮轻声叫醒闭眼休息的魏皖。
魏皖睁看眼睛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不满地皱皱鼻子,对助理交代了两句工作上的事。他们下车后,助理降下副驾驶的车窗,然后给席文远发去信息,守在车内观察情况。
齐媮和赵冏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你们是谁啊?”那男人面相看起来挺和善,个子不高,脸上的皱纹很多,为他平添了许多岁月感。
“我们找席睿。”赵冏把齐媮往自己身后拉,魏皖站在台阶下面打量着这栋房子。
“他不会跟你们走的。”
向安悦从楼上下来,身上还是席睿的那件外套,一脸倦意。
赵冏对着别人向来没什么好脸色,眉毛皱起:“让他出来。”
向安悦同样不爽,这里可是她家:“席睿不想见到你们,齐媮你只是他关系上的妹妹,还一直骗他,你怎么敢来找他?”
昨晚席睿拖着箱子在她家门口的路灯下站着,向安悦半夜起来上厕所,拉开点窗帘透气,发现他的时候席睿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连忙跑下去,席睿像是没了生气,全靠骨头支撑着,见到向安悦后紧紧地抱着她,紧得一言不发。
齐媮侧身看一眼魏皖所在的方向,随后拽拽赵冏的衣角往后退。魏皖越过赵冏,从容地站到他们前面。
魏皖不带感**彩地朝屋内扫视一圈,摘下墨镜低头对向安悦说:“小妹,请你不要对别人家的事断章取义,席睿自己还没搞清楚。麻烦你转告他,他亲妈来了。他不认齐媮,总得认我这个妈,他的抚养权归我,鉴于他短时间内不可能经济独立,即使他成年了也不可能摆脱我。”
魏皖是舞蹈家,气度非凡身段优越,岁月的锤炼将她变得更加有气势,站在那散发的气场不容置疑。
向安悦先是愣在那儿,然后十分尴尬地不敢回答,向安悦的父亲瞪她一眼,自己回了屋。
里面传来碗碟破碎的声音,向安悦急忙跑进去看。魏皖仍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席睿还是不肯出来,魏皖面露不悦,清了清嗓子。
“你是想让我的助理把你拉回去还是你自己出来跟我回去?我不想吓着你女朋友,你自己考虑考虑。”自己的儿子她最清楚,跟他那小心眼的父亲一样,死要面子软硬不吃。她专门带上自己的助理回来,就是为了暂时制住席睿。
里面没有回话,过了几分钟,席睿黑着脸走出来,撞开门口的人大步流星。魏皖及时躲开,齐媮伸手为赵冏挡了一下,往后倒几步。幸而齐晞恰好赶过来,在台阶下支撑住赵冏,两人才没翻下去。
不过没等席睿坐进车里,便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齐晞把席睿给打了,打的特别重,一拳倒地那种。
所有人都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齐媮不禁惊声喊:“齐晞!”
震惊之余,魏皖从这个名字里恍然想起些什么很久远的东西。但不待她多想,她那个暴脾气的儿子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当着自己老娘的面干架。
“拦住他!”魏皖朝冲过来的的助理说。
助理和赵冏奋力把厮打在一起的两个人分开,齐媮也试图插进他们中间减少肢体摩擦。可是席睿好像怒意滔天,积攒的怨气在一个陌生人对他的重击下更上一层,来谁打谁。
好不容易把两个人拉开,齐晞不甘心地对席睿吐口水:“对女生使用暴力,你算什么东西!”
席睿一直在挣,闻言忽然停下,扯着嘴角贱兮兮地说:“哟,这又是你哪位野哥哥?我从来都不想要你这个妹妹,你何必委屈自己在我们家,去霍霍别人家不行吗?”
“啪。"
席睿受伤的右脸又添一记,是魏皖打的。他舌尖划过颊肉顶出一道弧线,眼里冷光乍现,猛地挣脱开身后架着他的助理,挥拳砸向齐晞。即将打上的时候,席睿生生收住力道,赵冏截住他的手腕往外一掰。
“小媮……”席睿忽然念出他从未叫出口的称呼。
因为齐媮正梗着脖子护在那个陌生人前面,表情很冷漠,脖子上的痕迹触目惊心。拄着拐杖也站不稳当,拼命用没受伤的手不让那个人上前继续跟他打。
“席睿,用你的眼睛看看你自己做了什么!”
席睿并未来得及反驳什么,就被助理连拖带拽失魂落魄地塞进车里。
“小媮,实在是抱歉,我会处理好他的。”魏皖红着眼睛,走过来温柔地把齐媮的头发拨到肩后,歉意地弯起嘴角做出一个苦笑。
赵冏进去向安悦家找到行李箱,不太客气地扔到后备箱里。齐媮犹豫一会,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却被赵冏用力地合上了。齐媮疑惑地看他一眼,赵冏明显处于很生气的阶段,不看她。
“怎么了?”魏皖摇下车窗。
“阿姨,你们自家人的事,自己解决。她这只手也是您儿子造成的,我要带她去看医生。”赵冏弯下腰拉起齐媮高高肿起的右手跟魏皖对视。
魏皖一惊,探出车窗查看齐媮的伤势,心疼得拿出一沓现金给赵冏让他赶紧带齐媮去医院。
“你是暴力分子吗?小媮可是一个女孩子!你怎么能对小媮动手!”
他们走远一点,依稀能听见魏皖很生气地教育席睿。
齐晞看齐媮没有理他的意思,挫败地自己默默离开,没坚持跟去医院,自己回了家。他跟黄珏约了中午去吃饭来着,得回去补觉。
席文远按照信息回到曾经的家,魏皖坐在沙发上,席睿站在对面。少年的个子很高,头微微低着突出脊骨,双眼布满红血丝。
“你好好的离家出走干什么!”席文远气急败坏,另从餐厅搬来一把椅子坐。
席睿冷笑一声,瞥一眼自己的父亲:“你不知道么?”
“是,我们瞒了你是我们不对,但是你也不应该这么不理智地离家出走。”席文远怒目而视,没发现齐媮的身影,又说:“齐媮呢,打电话不接,故意不告诉我你在哪?”
魏皖嗤笑,横他一眼:“放你的狗屁,少摆你的臭脾气席文远,跟小媮有什么关系,你儿子今天这样那是像你的脾气!他甚至掐小媮的脖子砸断小媮的手,你真以为人家是没地方去了非要在我们家受委屈吗?”
席文远极少见魏皖说粗话,他印象里的前妻虽然有不少小脾气,但是极有涵养,从不会轻易这样。一时间客厅陷入寂静,席文远心里琢磨出不少话,一想到自己的隐瞒和儿子对女生使用暴力这件事,只觉得理亏。
“你怪爸爸妈妈可以,但是总要听我们说,不能对自己的安全不负责。以你的脾气,我们如果告诉你肯定会大发雷霆然后跑出去,就像昨天一样。我和你爸爸不能吵着过一辈子,也不能束缚对方一辈子,那对我们三个都不好。我们分开的原因很复杂,不是因为小媮的到来才产生分歧的。出于工作原因还有你的学习阶段,我们是打算等你高考完就告诉你,可是你先一步发现了。妈妈在这里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席睿,对不起。”魏皖站起来,对席睿深深鞠一个躬。
席睿的手动了动,没有去扶,固执地站在原地。
席文远不知如何自处,也扭捏着开口道歉。
席睿笑了两下,颓然地盘腿坐下:“在你们眼里,我只会乱发脾气,无理取闹是吗?所以只有我不配知道真相?”
齐媮从医院回到散打馆,疲惫地赵冏房间睡下。手上的伤没有大碍,不过需要再重新打一个月的石膏。
齐媮经历了昨晚和今早的一通折腾,早就不堪重负,她侧睡着呼吸轻浅,在赵冏的味道包围下缩成一团。赵冏坐在床边,压住心里的烦躁。今天那种话不是第一次听见,他都对这句话耳熟,齐媮不知私底下听过多少次。
下午魏皖打来电话问齐媮的情况,赵冏如实说没什么问题。魏皖又问齐媮什么时候回去,赵冏在想理由搪塞过去,他当然希望齐媮这辈子都不用回去。
“我不想回去。”齐媮眼睛还闭着,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一些,赵冏探探她的额头,不烧了,喂下几口水拿着电话出去。
“阿姨,她发烧了,正睡着。”
魏皖没吭声,一会儿后应好挂掉电话。她听见齐媮说什么了,虽然很小声。
席睿放下饭碗,板着张脸等着魏皖的转述。
“小媮发烧了,不愿意回来。”魏皖盛一碗汤,看着物业送来的催费单。
席睿冷笑,当然不愿意回来。但他知道自己打人是错的,翻出家里常备的药想要送过去。
“回来,你往上凑什么?”魏皖淡定地坐着,赵冏什么心思她很清楚,席睿什么心思?不过是冲动之后的愧疚罢了。
“我不是故意的。”席睿低头小声认错。
“你已经做了,什么理由都不可以掩饰你的错误。”魏皖放下手里的咖啡,刚才一个小时里,她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比一个难搞。齐媮确实不是非得在他们家,只是因为齐媮的妈妈遗嘱里指定了外婆过世后魏皖是唯一监护人,齐媮才一直很听话地待在他们家。
赵冏出来说两句话的功夫,火急火燎冲过来的娄子凊溜进了房间把来龙去脉问了个遍,蹲在床边默默掉眼泪。齐媮一脸无奈,怎么都劝不住,等到赵冏进来,翻了个身捂住耳朵继续睡了。
“别吵她。”赵冏把娄子凊拉出房间。
娄子凊抽抽噎噎:“你们……为什么,都不叫我!那个什么齐晞,他,他比我有用吗!”
赵冏头疼地叹了口气:“能不能别哭?”
放假第三天,齐媮把齐晞约到他们兼职的地方。吧台边,大叔给齐媮摆上一杯热豆浆,娄子凊在台上弹吉他,赵冏在后面削果盘。齐晞不意外齐媮把地点定在这个地方,他之前来过两次,不是什么非正经场所。但是他没想到齐媮是那儿的驻唱歌手,之前怎么没碰到过,齐晞懊悔地想。
“你,喝酒还是?”齐媮指尖在杯沿来回滑动,手边放着两部手机。她今天化了妆,看着成熟不少,也更漂亮,不少人偷往这边看。
“不,那天的事,你生我气吗?”齐晞叫了杯纯果汁,大叔不经意看齐媮一眼。
“没有,这里纯果汁价高,”齐媮体贴地解释,给他点了一杯度数低的鸡尾酒,“这个跟起泡水差不多,醉不了。”
齐晞点点头,扶着吸管喝得小心翼翼,耳朵被冰得动了动。
齐媮整理一下思绪,开口道:“魏姨和我妈妈是大学同学,关系很好,当年出事儿后我被魏姨领养到他们家。那天,你在场,应该知道席睿非常不喜欢我,他爸也不喜欢。那时候在学校我和阿凊经常被欺负,大大小小打了很多次架,魏姨送礼赔罪都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后来被转来广南不久,魏姨跟席叔叔离婚,我也收敛了,稳定下来她就去国外经营歌舞剧院。”
齐晞的妈妈张汛是齐志高的原配,张汛是个女强人,在教育系统工作。齐志高是个画家,天性烂漫,喜欢跑到各地写生。张汛怀孕后,齐志高依然坚持出去写生,然后邂逅了齐媮的妈妈吴小瑛孕育了齐媮。张汛找过来的时候,吴小瑛从学校辞职回到老家已经怀孕六个月,齐志高的债主把她堵在家里不得出入。张汛不忍心,还上一部分钱,但是她们同样不知齐志高的去向。后来齐媮长到六岁,齐志高突然找来,胡小瑛本想打电话报警,却被齐志高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一顿。齐志高前脚抢了钱逃走,后脚就有债主追来,那一次来的人都带着武器,胡小瑛在混乱中不慎中刀,最后也没抢救过来。外婆也是那个时候没的。
法庭上,齐媮独自坐在一边角落,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她害怕却强装镇定,冷漠地垂眼看自己的脚。那时候娄子凊被他爸带走了两个月,没留下什么消息,娄叔叔临走前留下很多钱,专门嘱咐她们尽量不要打电话。
休庭的时候齐媮钻出人群悄悄拉住齐晞,那个据说比她大一岁的哥哥,请求他收留她。因为席睿每天哭闹不肯多出一个妹妹,席文远更是没给齐媮一个好脸色看过,魏皖只好忙完这头顾那头,焦头烂额,齐媮打算另谋去处。可是齐晞却在张汛走过来的时候甩开她的手,慌张地留下一句抱歉。
其实,那会儿张汛很讨厌吴小瑛,又蠢又弱,不过是看在她们可怜才伸出过一次援手。齐晞害怕张汛骂齐媮,张汛对他尚且冷漠,何况是齐媮。他明白,如果做不到就不能答应,这是他从自己那个所谓的父亲身上总结出来的。
“我希望你到一个好的家庭里快乐地长大,等我长大一点就来找你,保护你,结果你还是受了很多委屈。这算什么事?”齐晞双手贴着杯壁,垂着头。
齐媮不会应付这种场景,过去的事只能过去,无法深究和思考。在席睿那里受过许多委屈是真的,可是也没办法去计较了。
“以后有事吱声。”齐媮正视前方,拿自己的杯子跟齐晞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