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第一天,是新高一入学的日子。广南城的盛夏气温高,闷热的清早总是让人有点郁闷,心口好像压着点莫名的东西。
齐媮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并没有透进一丝光亮,所以她不是被刺眼的阳光叫醒的,而是被房间外面的动静吵醒的。齐媮重新闭了会眼,听到又一声响动后不禁感到疑惑,一看时间才五点半。
上一位阿姨辞职回家带孙子了,新来的阿姨是魏皖联系的,今天上班。席睿今年升高三,今晚才正式住校,现在还在家里。齐媮洗漱完到厨房一看,果然有一位打扮精致的阿姨正在忙碌。齐媮敲敲门框,示意有人。
“哦哟,吓死人啊!”阿姨回头看见站在厨房门口的齐媮,失手把正往锅里倒的猪杂洒在了锅外,急吼吼地翻箱倒柜找抹布。
“抱歉,请问您是新来的杨阿姨吗?”齐媮连忙从橱柜里拿出抹布递给阿姨。
“不然呢,你们家备用钥匙真难找,雇主又不让吵你们睡觉,给我在门外热一脑袋汗。”杨阿姨嗓门很大,拿着抹布把猪杂重新扫进碗里,齐媮还来不及阻止,猪杂又重新倒进锅里。
“这也将就喝吧,再搞两个小菜?”阿姨拿起勺子搅拌了一下锅里的粥,顺手尝了一口。
齐媮烦躁地想:也没见你不吵,擦桌子的抹布要怎么将就?
“我哥不吃猪杂,要不您再重新煮点小米粥吧。”齐媮从冰箱里拿出小米,席睿要是真的看到这个早餐,杨阿姨第一天就该下岗了。
“这么麻烦干什么啊,浪费粮食。”杨阿姨皱着眉关火换锅,弄出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表达不满。
“阿姨,请您小点声,我哥还在睡。”齐媮声音冷了几分,回房间拿出一张纸给杨阿姨。
从这里到一中的路程要两个小时,加上早高峰,齐媮不得不到席睿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真麻烦,我又要做家务又要记你这规矩,我只拿三千块的工资诶小姑娘,你这未免太麻烦了一些。”杨阿姨一边搅拌着锅里的粥一边看占据半张纸的字。
席睿在里面闷闷地应一声,齐媮松一口气回到厨房:“不多的阿姨,我哥住校,您只需要周五来打扫一下卫生,周末来做下饭就行。”
齐媮惴惴不安地热上一杯牛奶,时不时看一眼客厅。
“哎呀,我可不想记这么多东西。”杨阿姨把纸随意放到一边,提起粥勺放到嘴边尝一口。
齐媮这次眼疾手快夺下勺子,怎么这个阿姨一点也不靠谱?
“阿姨,我们家比较讲究,您刚才看的那张纸上也有重点标注出来的,请您注意一点。”老保姆辞职的突然,临走前介绍了一个人顶替,魏皖觉得老保姆信得过也就没有多考虑,只跟保姆说明了工资待遇。
“我又没病,讲究什么呀,高温都消完毒了你还怕什么,我是来做饭打扫卫生的又不是来照顾小孩的……”
就在齐媮想反驳的时候,席睿带着他本人标志性的戾气从房间里出来了。席睿径直走到厨房把火关了,困出三层眼皮的眼睛十分不善地瞥向杨阿姨,杨阿姨顿时没了声音。
“哥,这是新来的阿姨。”齐媮递上一杯热牛奶,引着席睿往外走。
席睿对着齐媮冷哼一声,去到餐桌前闻一口牛奶的香味,舒缓因为起床气暴躁的心情。
“不行换人,咋咋呼呼的吵死了。”席睿屈起右手食指按揉太阳穴,他凌晨三点才睡的,一大早又被接连不断的动静吵醒。
“小朋友说话不要太霸道诶,你又不出钱你说换就换啊,你爸妈赚钱很辛苦的”。杨阿姨不乐意被小孩子压一头,猛地拍上餐桌,席睿面前的牛奶洒出一点。
席睿彻底恼了,眼神冷冷地盯着对面的中年妇女,嘴里吐出三个字:“请慢走。”
齐媮立马把杨阿姨和她的二手皮包一起“请”出门外。这其实对杨阿姨很友好了,习睿要是真发作起来,早骂得她痛哭流涕了。
杨阿姨在门外骂骂咧咧,楼上楼下的邻居早就不满,没一会儿物业就过来把人带走。
席睿仍处于低气压,拿起那张纸看了看,上面是他的忌口和口味偏好,和他周末的大概作息时间,还有家里的物品摆放要求。这已经比上一位阿姨好很多了,上一位阿姨要记住的可是由魏女士亲拟的满满五页纸。两个人静坐了一会,恢复了家里以往的安静。
“哥,要不给你做点吃的?”空腹喝牛奶不好,可是席睿喜欢这样,虽然他一口没动齐媮热的牛奶。
“不用,你自己找点东西吃,我先走了。”席睿回房里拿上书包,到玄关处穿鞋去了。
“哥,路上小心。”齐媮赶在关门之前跑过去,却被大力甩上的门糊了一脸劲风。
这是常态,齐媮从七岁被母亲的好闺蜜魏皖收养后,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就没给过自己一个笑脸。小时候行动上语言上不待见她,长大了心情还行的时候能好好说话。
谁让自己的加入把人家父母给拆散了呢?没法,受着呗,当赎罪。
在收拾好厨房后,齐媮出门晨跑。齐媮沿着新路线经过热闹的早市,听见人声嘈杂,顶着越来越明媚的阳光。拐过两个路口,到了三中附近。这片是偏老旧的居民楼,其中一栋灰白色建筑与其他房子略有不同,复式小别墅,带一个很空旷的前院。
跨过院子里施工的痕迹,齐媮弯腰挪开门口堆成山的快递。
“娄子凊,起床。”齐媮开锁进门,同时拨通娄子凊的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正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半点反应没有。
“闹呢?要我去揪你起来?”当齐媮慢悠悠地地说完,娄子凊猛地一个翻身滚到了地下。
“我起啦我起啦,姐你别揪我”。娄子凊扶着昏沉的脑袋坐起来。他前三天刚搬进来,认床的臭毛病让他昨晚花了好久才睡着。
早知道应该听齐媮的,不丢旧床垫。
齐媮已经来到他房门外:“快点,我去洗澡。”
齐媮推开娄子凊对面的房间,打开空调。
“好好好,姐你慢点儿洗”。娄子凊风风火火跑进浴室里忙碌起来。
齐媮和娄子凊确实是姐弟关系。娄子凊三个月大的时候被他爹手足无措地抱着冲进齐媮家,哭声震天响,分走了齐媮一半的母乳。后来他爹深知自己不是带孩子的料,决定要去闯事业,把孩子留给齐媮的外婆一起照顾,每个月准时给俩孩子汇生活费。一年才回来一次,一次待两天。
后来齐媮的母亲被一刀捅死,外婆惊愤交加心梗去世。那段时间娄子凊他爹没有音讯,娄子凊仍是一直跟着齐媮,甚至也在席家住过小半年。因为他跟大两岁的席睿不对付,两个人总能因为点小事打的头破血流,娄子凊的好大爹来回奔波了好几次,最终两家决定把对门的房子一起租了给娄子凊单独住,请保姆。
娄子凊不干,齐媮每天两边来回蹿,既要照顾好娄子凊又不能让席叔叔对她的行为不满意。早上喊娄子凊起床吃早餐,晚上在门外陪他洗澡,然后躺被窝里讲睡前故事。偶尔娄子凊做噩梦哭闹不止,齐媮也得半夜摸出来把人带到自己床上睡,第二天一早背着人去赶公交。
席睿是不可能跟他们一起坐一辆车的。
“我爱煎饼果子。”娄子凊单手推着单车,嘴里嚼着煎饼。
“走路也就十几分钟,你骑什么车?”齐媮跨坐在自行车后座伸懒腰,两个人的书包挂在自行车把手上。
“习惯了嘛,想到以后要早起半小时,好痛苦啊!”娄子凊把吃完的包装袋揉成一团捏在手里,用手背抹了把嘴。
高中跟初中不一样,不能慢悠悠地赖半小时才起来,也不能等齐媮来给做早餐。
时间有些晚了,学生渐渐多起来,高三的早读铃声响起时,有几辆自行车飞速驰过。
“用纸。”齐媮掏出一包纸巾,跳下自行车后座。
娄子凊随便擦擦丢掉垃圾,停好车,搂着齐媮的肩朝教学楼走去。
“咱是不是走错了?”看着整层楼最吵的高一(12)班,他们并没有找到空余的位置可以坐,老师还没有来,同学们都在聊天或是吃早餐。
“没错,不过就我们俩外宿。”齐媮叹了口气,跟娄子凊并排站在前门。
三中允许走读,虽然大部分学生都选择住校。住宿生昨晚已经在教室里上晚自习相互介绍过,位置应该也是自己选的,三五成群密密麻麻。
教室里的桌椅摆放跟初中截然不同,两边靠墙的是两人桌,中间的一大组是三人桌。
“娄子凊!”窗边突然探出一个脑袋,肤色黝黑,是初中经常跟齐媮和娄子凊打球的同班同学。
刚才两人往里看的时候,已然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哟,叶凡。”娄子凊热情地过去跟黑皮碰了碰拳头。
“让齐哥进来坐,我给你们腾位置。”叶凡又把头探出来一些,对着齐媮招手。
“谢谢谢谢谢谢谢。”娄子凊欢天喜地拉着齐媮进去,自觉地坐在三人桌中间,让出窗边的位置。
“没事儿,看名单我以为认错人来着,结果还真是你们,缘分缘分,齐哥你坐。”叶凡拉着另一个同学绕到后面站着,加入新一轮群聊。
齐媮回头跟叶凡打招呼:“谢了。”
边上是个戴眼镜的小男生,正值青春期,很拘谨,因为新同桌显得很紧张。
“娄子凊。”齐媮收拾好擦桌子的垃圾放在一个小袋子里,托头看着窗外。
“姐,口渴还是困了,你刚才都没吃几口不会是饿了吧?”娄子凊略微着急地翻包找找有没有存粮。
“没事儿。”齐媮被娄子凊逗笑,手指悄悄往小男生的方向指。
娄子凊了然,回头喊:“叶凡!”
叶凡在人堆里抬头应,屁颠屁颠跑来:“咋了?”
娄子凊戳戳浑身紧绷的小男生,和善地说:“同学,你别紧张,如果你觉得坐在这有压力,可以去跟自己熟悉的人坐,我们很好说话的,别担心。”
叶凡明白过来,往人肩上一搭:“小球,要不去我们宿舍那儿坐?”
小男生忙不迭地点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叶凡往后头去了。
叶凡拿着自己的东西回来,书往桌上一堆就开始贫:“你咋还这么压迫人,你看看齐哥,放个假又好看不少,就你还这样。”
“嘿,几个月不打你皮痒啊,你哥哥我一直这么帅气,我姐好看关你屁事儿,信不信我打的你叫爸爸!”娄子凊锁着叶凡的脖子挠他痒肉。
叶凡扭得像条泥鳅,试图用手求救:“我c,齐哥齐哥齐哥!”
“你还敢碰我姐?”娄子凊准备上腿,但是位置太挤施展不开。
齐媮不乐意所有人都往这看,抬手弹一下娄子凊耳朵边制止:“别闹,消停点。”
齐媮的话娄子凊最听,立马撒手坐好。叶凡也不闹了,俩人凑一块儿说话,你怼我一下我捶你一下的。
“明天给我带早餐。”叶凡可怜兮兮地央求。
娄子凊:“叫爸爸。”
叶凡一记白眼转换目标:“齐哥~”
齐媮在擦桌面一处顽固的黑色污渍,懒懒地看过来:“嗯?”
叶凡讨好地伸手过去捧垃圾:“打水和倒垃圾我包了。”
“嗯,可以。”齐媮将垃圾包成一团,呼噜几下娄子凊头发。
娄子凊拿出俩水杯昂昂下巴,摆出少爷的款儿:“小叶子,去。”
“得咧。”叶凡窜出教室。
左右老师没来也没新书可看,齐媮感受到一丝丝困意,趴在桌上。“阿凊,我睡会儿。”
“好的姐,睡吧。”教室里没安窗帘,娄子凊伸出右手挡在齐媮的眼睛上方,避免阳光直射刺得他姐睡不着。
叶凡回来的时候,班里静悄悄的。事出反常,可班主任不在啊!再一看,齐媮趴着睡呢,那怪不得。
“来?"放好水杯,叶凡掏出一沓草稿纸和一支笔,画上几个“井”字。
“来。”娄子凊伸出左手食指在皱巴巴的草稿纸上点出一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