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外面正下起了大雨。
稀里哗啦的雨声混杂着大厅内哭闹声,此起彼伏,有时又被进进出出的人打断。
大厅水磨石地面有很多泥水渍,扭扭歪歪,是有人踩着胶鞋经过,鞋底同步“吱呀”响,与老式吊扇慢悠悠混合,一同被粗布拖把擦去。
保洁阿姨拎着半桶清水,走哪擦哪,可惜雨太大了,人又多,塑料桶沿边没沥干的水珠变成黑水,挂在桶壁,溜进桶底积起浑浊的泥。
连红色塑料门垫上都有厚厚一层。
刚踩过的隗华没有雨衣,又没有伞,看了保洁阿姨忙碌弯下的背影、挂号窗口前的拥挤,外头不开花的老铁树等好一会。
琢磨着下雨了,她该怎么去到维修厂。
算了。
她还是顶着雨跑吧。
就在这时,挂有“救死扶伤”横幅的麻绳崩出几道纤维,随机“啪”地断开,布料摩擦金属挂钩,拉出褶皱,“兹拉”后骤然扯烂,无法阻挡厚重横幅狠狠砸下。
横幅下方是蓝底铁架椅,隗华的附近。
她微微侧目,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问题,并没有发现上方动静。
“等下——”
隗华还没反应过来,有人赶紧上去拉住她的胳膊,一转,来到了柱子旁。
紧接着铁架一横排椅“轰”的一声被砸穿,人造皮革的底捅成了稀巴烂,横幅穿插了几个椅子,范围很广,连保洁阿姨都不打扫了。
唯独没有她刚才站着的地方。
可拉住自己的人不知情。
那人呼出一口气,“幸好、幸好!”
隗华抬头一瞧,是个烫了卷发,穿着深色调黑斜襟上衣,手带银手镯的阿婶。
只是她暗黄色的脸颊上有明显晒成的红团,颧骨上淡淡色斑,眉头还有藏不住的愁容,明显是常年操劳,止不住地疲倦。
阿婶看她愣住了,松开她,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她真的没有受伤,连忙拍了胸口,彻底放下心来。
“*细妹仔也真是的,不注意点上方,”说到这话锋一转,“还有医院也是,这么老旧的横幅都不换下来……”
对于医院的絮絮叨叨比说隗华的还多。
意识到自己说多了,阿婶顿了一下,终于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来着。
连忙掏了雨衣,塞到她怀里,又止不住地唠叨:“唉,拿着呀,我瞧细妹仔没带伞又没带雨衣,怎么出的去啊。”
“别跟我犟,我看你好久了,你是不是想直接冲出去?那可不行!”
“楞个大的雨,淋到了感冒多不好,你父母呢?真是不上心!你也是,就算很想买糖还是看重自己的身体,听到了没有?”
“恰巧我囡囡跟你差不多年纪,雨衣是够的。”
热心阿婶讲个不听,明明他们刚认识。
“着急还吗?”隗华全都听完了,也没客气。
她确实很急用。
阿婶怔住了,连忙说:“不着急不着急。”
“细妹仔拿去用吧,”她突然像破了一个洞的气球耷拉下来,缩成一团,嘴里喃喃自语,“囡囡还在医院呢,过几天、过几天我再来接她回家。”
听这话语,阿婶也没说什么时候还。
隗华道了声谢,扯开了揉成团的雨衣,穿上。
跟阿婶说的没差,她女儿的雨衣很贴身,自己穿起来可以完全盖住病号服,甚至还有点大。
只是这雨衣有些烫手,隗华总是会摸一下弹开,明明塑料材质的并不烫,偏冷,她却感受到了烫到手痛的温度,很难再继续触摸。
不过话说回来,她不确定什么时候回去。
就算可以回去也只是为了还钱。
隗华打听过这里是市中心医院,距离湟沟山有十公里左右,步行大概需要两个小时,要是选择搭摩托车、出租车、公交等交通工具,需要多少钱她并不清楚。
更何况她真的没钱,身上还欠了钱,护士没详细说,但看病理报告也知道不便宜。
病例报告里详细说了她的身体状况,除去大部分的专业术语、数据她看不懂,剩下一些简洁明了,隗华一看就明白,恶劣到下秒就躺进太平间的程度。
当然隗华并非真的什么都不懂。
在大山里每天的消遣就是书籍,她比较幸运,寄居的伯母家是小学老师,家里有很多书,可以偷偷看。
就算后面测验资质发现残缺,把她赶出去,她也能溜到小学学堂旁的树上,学拼音识字,下课了就进半山腰的城隍庙里看书,顺便安家。
城隍庙外观朱漆山门,鎏金字体雄劲有力,两侧楹联更是写着“保城池平安,御祸灾平息”,辉煌大气,纵使谁看了都不认为城隍庙无神,只是单纯藏书的地方。
书很多,且是有四个村子历代汇集的重要书籍,加上平时少人,有丰富的贡品陈列,腐烂也没人管,隗华可以肆无忌惮去看。
完全不用担心进不去,因为城隍庙防不住没修为的她。
直到张哥等人来到村子后,所有藏书她全部看完,对外面世界有几份期待。
她在一本生产日期特别近的城市记录书里知道外面世界有汽车摩托车等新奇的交通工具,还有各种从没有听过的建筑物,但能让真正促使她有这个想法的重要原因是炼金术并非禁术。
在外面和剑系法系一样就是普通的派系。
隗华承认了她很心动。
她把这本书反复看,把很多知识都灌进了脑海里,就不用怕到时候一头雾水。
只是书上写的与实际体验总是会有延迟。
隗华想跟阿婶说借还情况,阿婶却不见了,时间又不够,她只好冲进雨里一路找人问路的时候,外面的单车擦过她的肩膀,喊着躲避,她愣住了就被溅了全身,接着汽车的鸣笛声起,她赶忙转进巷街道里。
巷街道里另一头又对着干净整洁的马路,上面有各式各样的小轿车,即便很少,但对于刚出大山的隗华而言,睁大了眼睛。
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
在街道里兜兜转转后隗华终于找到了章谢春所说的黄记维修厂。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眼前是维修厂拉上了警戒线,里三层外三层全都是,往前继续,出现的并非是高她几米的铁皮厂房,而是坍塌萎缩成跟她头差不多高度废墟。
倒塌的铁皮招牌露出一点,可以辨认出“黄记”二字,但其他卷成废铁,黑乎乎的,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整块地被一群焦化的摩托车骨架压到看都不见。
“看来真巧,”隗华还记护士讲的八卦,“没想到就在这里。”
还有更巧,走过了三四米,废铁堆中一个角尖尖突起,黄色,在一片碳黑中极其突兀。
她敢保证那就是黄色警告牌。
维修厂附近只有一个警示牌,很好认。
隗华立刻前去。
她披着雨衣,迎面而来的雨滴砸向不断砸向脸颊,滑入头发缝隙,转眼渗进到皮肤上冰冰凉凉。
多余的雨滴跟随着她的低头往下流,少许还掉落在半截的铁杆上,顺着杆子滑下,到了黄色警告牌上,还没流的干净,又重新被雨衣兜住,原来是隗华已经刨开了土堆,挖出沾上泥土的东西。
泥巴很湿,天气原因,她撇开表层泥土,逐渐露出裹住盒子的报纸。
上面写着“工业六十年”、“第一次工业时代”等等显然不是属于当今时代的信息。
隗华掂量一下,发现很轻,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她并不打算拆开,万一里面是符咒符文等杀伤力巨大的东西,一下子把她带走,她活都没地方活。
“咻——”
此时一道短促清脆的口哨传来。
隗华心想,这里还有人啊。
手下动作连忙抱起盒子,生怕被人抢,然后目光顺着声音看去。
视线中荧光绿的T恤男子骑着摩托的缓缓停在她身边,咆哮的发动机也微微平息,下身的破铜牛仔裤往上提了提,露出脚踝。
*细妹仔:比 “细妹” 多了个 “仔” 字,语气更软,多了层 “小丫头片子” 的可爱感,尤其适合称呼 3-10 岁的小女孩,带着点长辈对 “小不点” 的疼惜。但在本文也有专门强调“年纪小”的含义,意义为“很小年纪的女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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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