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济舟抬头看了看老板,硬着头皮道:“交警队那边,按最上限接受了处罚和批评教育。”他停顿一下,无奈挂上了脸,“但是……二叔提前到了交警队。非让您亲自去……”
任锦川眼神示意他继续。
“我想着您在医院不方便,就和郑秘书做了主,”谭济舟深吸一口气,“就当场答应了他提出的鑫源单子。”
“五十万设备维护费?”任锦川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冷笑。
“是。”
任锦川思索了片刻:“把身边的人再过一遍。医院这边,也安排一下。”
“明白。”
任锦川正要转身回病房,又回头交代道:“嗯。以后这种紧急情况,提前联系交警开道会更稳妥。”
谭济舟利落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走。可走到走廊尽头,他还是没按捺住那点好奇心,脚步一顿,悄悄回头。
病房门早就合上了,他家任总的身影半点没剩下。
他在心里“啧”一声,舌尖轻轻抵了下后槽牙。
梁局那套别墅的安防系统,上周不就是他亲自去调试的?熟得闭着眼都能摸对线路。
昨晚那点小刮蹭,任总直接打个电话,分明一句话就能解决。偏要绕个弯子,让他特意跑一趟交警大队。
这下可好,二叔半路杀出来,拿捏着“软肋”就把单子给撬走了。
任总这步棋走得……也不知道病房里那位,能不能品出这几分“绕路”的用心?
他一边琢磨,一边下意识清了清嗓子。刚才那跟老板汇报时的声音,是不是应得有些轻了?
下回再有这种场面,声量得再提一提,不能浪费他家任总的好意!
谭济舟不禁甩了甩头,忍不住失笑。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
奢华的VIP病房,这里存在的每一秒,都在反复拷打着尉迟逸君的神经。
靠坐在米色单人沙发上的任锦川,像一座沉默的山峦,每道线条都透着压迫感。
他把一部分工作带到了病房里,这会儿正在笔记本电脑上敲着什么。
闯红灯,罚单,二叔……
刚才听到门外隐隐约约的对话。
跟任锦川道谢,并提出把罚金转给他,他只淡淡回复:“不用客气。”
自己需要尽快联系上滴星。
想到滴星最后一条加密消息:已接近目标人物。心下不由得又慌上几分。
必须提醒他!
那人背景太复杂,年轻时手上曾经非常不干净,心还狠……
多年的老关系,说抛弃就能抛弃,翻脸不认人都是小事。
千万小心!
还有史明轩的备份……
手机!我的手机?!
尉迟逸君的手指抠着病号服袖口。
他对着沙发方向看了又看,目光在那座“山峦”上徘徊了数次,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任先生……”他清清发紧的喉咙,想让干涩的声带振作起来,“您见到我手机了吗?”
话音刚落,一阵难堪的热意就爬上耳根。
刚刚毫不领情地给人甩了脸色,转眼就向人求助。这自相矛盾的举动,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任锦川听到后抬头看过来,镜片后的目光微微一闪:“昨晚帮你收起来了。不过以你现在的状况,抬起胳膊都可能牵拉伤口,造成危险。”忽略了他的窘迫,温和依旧。
尉迟逸君的喉头又是一滚,一时语塞。
……真是急昏头了。
自己好歹也是个医学生,竟把最基础的术后医嘱忘得一干二净。身体受制的焦躁,让他紧紧抿住了唇。
“有急事?”任锦川起身来到病床前,适时递来台阶,“说不定,我就能替你办了。”
“想联系家政公司,”这倒也是实话,他需要找一个突破口,“找个男护工。”
提醒着自己语气要平和,努力让接下来的话显得更真诚一些。 “另外……谢谢您昨天送我来医院,还守了一夜。”
——所以我更不能劳您大驾,毕竟咱们素昧平生。
等护工接手,账目两清,经济权就掌握了主导权。
用个手机,还需要申请?
笑话!!!
任锦川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我在这里,不需要麻烦外人。”
“我这情况还需要定时翻身,还要观察各种状态,擦洗,排泄护理……“
“你昨晚是我给抱到平车上的,身上穿的病号服是我给你换的,你现在还用着导尿管,清洁做了,尿量也记录了。我能留下来照顾你,就能保证你安全出院。“
尉迟逸君直接被这话噎住,胸腔里堵着一口气,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
他才想起来之前在迷迷糊糊中,好像被人翻来覆去煎煎饼一样,竟然完全没想到自己的病号服是他给换上的。
清洁?什么清洁?难道是?想到这里脸上不由得一红,刚要再说话,就看到任锦川还在看着自己。
任锦川的唇角,刚才是不是似笑非笑地扬了一下?!
积攒的所有恶语在舌尖滚了一遭,最终被从小刻入骨髓的教养,强行给摁了回去。他不能对一个向自己伸出援手的人恶语相向。
硬碰硬不行,客观条件被否定……
那……示弱?
或者……
“还得给我同学打个电话,项目尾款需要确认支付。用的毛巾、牙刷、拖鞋,想要他给送些日用品过来。”他换了一个更务实的理由,想要夺回一点主动权。
——就是因为你在这里,我才必须找别人。
必须要提醒任锦川自己的态度,于是他挺直脊背,腹部的抽痛让他立刻放弃。
尉迟逸君戒备的眼神像刺一样扎在任锦川心上。
“生活用品都给你准备了全新的,还有,医生说了,情绪激动容易再出血。”任锦川轻轻推了下眼镜,镜片反光,听起来完全是在严格遵循医嘱,无懈可击,“要联系谁?我帮你传话。”
他没有告诉尉迟逸君,昨夜那只属于对方的手机屏幕上,曾经闪烁过来自“滴星”和“张光熙”的名字。更不会说在来医院的路上,那风驰电掣的车程里,他听到了尉迟逸君和滴星的“告别”。
尉迟逸君:……
他沉默了快有半分钟,才对着那个一本正经,要“严格遵医嘱”的任锦川挤出几个字:“不用了……谢了。”
沙发上那座拒绝他的山峦,被他刻意避开。
扭头望向窗外。
今天的天气倒是不错,可惜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
任锦川拿起平板划拉着。
心电监护仪的“嘀—嗒—”声,单调,规律。
活像个不知疲倦的节拍器,一下下敲在两人中间那道看不见的墙上。
时机来了!
任锦川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他接起来低声应了几句。
走到病床前,用手背贴了贴病人的额头,在病人皱眉之前就收了回来。
看着病人,温声道:“我出去一趟,十分钟内回来。”
病人那双眼睛里写满了“莫挨老子”。
“您忙,这儿有呼叫铃。”病人态度很好,很配合。
任锦川看他这么“乖”,顺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转身往门口走。
门被轻轻带上。
……走了?
尉迟逸君绷紧的神经还没完全放松,就听见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停在了他床边。
他紧闭着眼。
单纯就是不想让这座“山”,现在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落下。
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掌心,毫无预兆地覆上了他的额头,像是在仔细试温度。
可那手并没马上拿开,反而顺着滑了下来,略带薄茧的手指,在他脸颊上亲昵地揉搓两下。
——吃我豆腐?!
你——给——我——等——着!
任锦川嘴角轻轻扬了一下,感受着掌心下那副身体的瞬间僵硬,他几乎能“听”见对方咬后槽牙的声音。
他适时地收回手,动作自然,就像只是无意间的触碰。
病房门再次合上,声响还没完全消失,尉迟逸君唰地睁开了眼睛。
那只手留下的温度还停留在皮肤上。是试探,还是单纯的想要逗弄人?他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这个男人。
他忍着伤口抽痛,一把抓过床头的呼叫器。
“护士,”他压住火气,尽量让声音平稳清楚,“麻烦您过来一下。”
护士推门进来时,鞋底与地面发出轻快的“嗒—嗒”声。
伤口处火辣辣的抽痛,被尉迟逸君立刻压下:“请问,能帮我联系一位专业护工吗?”
眩晕一阵阵往上冒,他停下几秒。
“要求持证上岗,有术后护理经验,男性优先。”接着报出一个足够高的数字,高的足以让寻常护工听到后就心跳加速,“费用按这个标准,日结。”
这不合常理的高价和急切,显然把护士砸得愣了一下。
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门口瞟了一眼,那眼神里的为难来不及掩饰。
她谨慎地点头:“好的尉迟先生,我这就帮您登记需求,有合适人选会立刻通知您。”
“谢谢,请尽快。”尉迟逸君点头,他留心了她那一闪而逝的迟疑,还有看向门外的眼神。
当任锦川重新回到病房时,看到的就是尉迟逸君躺在床上,安静闭目的模样。呼吸平稳,仿佛从未与任何人有过那段简短的对话。
心电监护仪发出的规律“嘀—嗒—”声,在消毒水弥漫的空气里,不紧不慢地打着拍子。
沉默在室内蔓延片刻。
尉迟逸君终于睁开眼,望向逆光而立的身影。
“任先生,”他率先打破沉寂,“住院押金我会全额退给您。护工我已经在联系,最晚明天就能到位,就不再劳烦您了。”
任锦川的目光隔着镜片落在他身上,放下手中平板:“术后24小时需要绝对卧床。等你能靠自己走下这张床,我们再谈护工的事也不晚。”
他面容沉静如水,语气里没有任何波澜。
手机被任锦川以“静养所需”为由,“顺理成章”的名正言顺“保管”。
不让他保管?
怎么滴?
难不成自己能下得了床?抢过来?
还是放得了狠话?让他主动乖乖奉还?
我咋这么能呢?!
自己倒是想。
可惜现实是连大声说话,伤口的抽痛都得忍着。
一个个冠冕堂皇的“正当理由”,轻描淡写地把所有出路都堵得死死的。
手机自由的希望……
如今就押在护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