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尉迟逸君陡然拔高了声音,在场的人俱是一僵。
“爸爸”这两个字,瞬间夺走了他的镇定。
也烫穿了他眼底那层坚冰,痛苦和暴戾从眼底翻涌而出,像要焚毁一切。
史明轩被那眼神吓到,还没说完的话,又被憋回了肚里。
“你竟敢提我爸?”尉迟逸君踏前一步,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人窒息,“你爸史奇伟,他在里面得老老实实,待上至少十五年!”
感受到对方因为他的再次逼近,呼吸更加紊乱,毫无温度的笑意爬上他的嘴角。
“你呢?打架斗殴,致人伤残!也进去踩了半年缝纫机!怎么?是踩出感情了,还是缝纫机没踩够,想回去重温旧梦?!”
家丑如此被当众撕开,史明轩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丁家菀。
她眼里的厌恶,不齿,正明晃晃挂在那张漂亮的脸颊上,被他突如其来的眼神盯着,也丝毫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
就在这一刻,史明轩忘记了今天的目的,自己是要来当——墙!
一堵不甘的墙!
愤怒将残存的理智烧成灰烬,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桌面——最终将目光落在那把切牛排的餐刀上,死死地盯着。
然后那把餐刀就在下一秒,被他一把抄起,不管不顾,朝着尉迟逸君当胸|捅去!
“你去死吧!你爸就是你害死的!你怎么不去死!”
刀光破空!
惊呼四起!
尉迟逸君眼神锐利,不退反进!
身形微侧,右手快如闪电,精准无比扣住对方持刀的手腕,拇指如铁钉般狠狠楔入其虎口!
“呃啊——!”
凄厉的一声惨嚎,猛然响起。
腕骨传来剧痛,钻心刺骨。
五指倏地脱力!
餐刀寒光闪闪,应声脱手,向下坠落!
电光石火间!
尉迟逸君左手探出,稳稳接住下坠的刀柄!
没有丝毫停顿,手腕利落一翻,刀锋紧贴着史明轩胸前——那件价值不菲的丝光衬衣。
自上而下,斜斜一划!
“嗤啦——!”
布料发出的撕裂声响,清脆刺耳,压过所有惊呼。
长长的一道口子,从他的左肩锁骨,转瞬蔓延至右腹肋下。
如同被精准的手术刀,果断利落地划开皮囊。
衬衫豁然洞开。
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它剧烈起伏着,像要随时出逃。
刀锋划过,竟未伤及对方一丝油皮。
那是在绝对控制下的警告!
比见血还更令人毛骨悚然。
史明轩僵立在当场。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那白花花的一片,目光呆滞。
凉飕飕的空气,毫无阻隔地贴上皮肉,爆起层层的细密颗粒。
冰冷触感在继续扩散,钻入四肢百骸。
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如筛糠般抖动,几乎无法支撑起身体。
“咚——咚——咚——”
另外一种声音,忽然在他的耳朵里出现。
仔细辨别过后,才发现——是那颗“裸|露”在外的心脏。
它在那个空落落的腔子里,疯狂地蹦跶着。
尉迟逸君面无表情。
“哐当——”一声。
随手将那柄餐刀丢在桌面上,金属与瓷器碰撞,发出令人心惊的脆响。
他俯下身,凑近那个完全石化的男人:“听着。拿着你的垃圾。”
视线扫过桌上那只手机,那屏幕仍然放着不堪的画面。
瞥向一旁也在发抖,面无人色的丁家菀,“带着你的人。”
“立刻消失。”
这些话清晰明了,足以让周围竖着的每一个耳朵,都听得真切。
“再让我看见你一次,”他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盯着面如死灰的史明轩,“我不介意让你拓展一下,对‘正当防卫’的认知边界。”
“你持刀行凶,我夺刀反击——天经地义。”并没有放额外的狠话。
史明轩的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双腿一软,扶着桌角瘫坐在地。
丁家菀魂飞魄散地冲上来,用尽全身力气,连拖带拽搀扶起他。
在周边其他客人的注视下,两人踉踉跄跄,如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离。
那只罪恶的手机,被孤零零地遗落在桌面上。
尉迟逸君就站在原地——
恰如一柄开了刃,沾着雪光的玄铁唐横刀。
所有旁观者俱是心中一震!
他们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将如此惊心动魄的英俊,与“悍匪”的狠厉融为一体。
伸手拿过桌上那只手机。
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复杂的数据流和加密锁界面一闪而过。
直至它完全暗灭。
远程锁定与底层格式化程序,已经启动。
尉迟逸君做完了这一切,店内甜腻的香气,邻桌压抑的窃窃私语,才重新涌入他的五感。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桌面上。
那盘没动过的清蒸鱼上,鱼眼依旧空洞地瞪着。
他领口萦绕着的那点清冽橙香,被一股令人作呕的浓烈气味覆盖。
是霉味、腥味,混杂着劣质烟草的味道。
那是在三年前,那个昏暗破败的矮房里,潮湿的水泥地,还有那些施暴者身上散发出的味道。
眼前的一切开始失焦、晃动、融化。
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濒临断裂。
他猛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视野边缘仍在发黑。
桌上那只玻璃水杯,让透过它的光线扭曲晃动,不偏不倚地打向手机。
那污秽的画面,像是还停留在黑下去的屏幕上。
那肮脏被一下子放大。
左手腕上那只银镯,贴着疯狂跳动的脉搏。
想要以真实触感提醒他——这是幻觉!
他被短暂地拉回现实。
不能在这里失态。
他脸上伪装的最后一点温度,连同全部血色,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
血液疯狂地冲撞着耳膜。
在轰鸣声中,他想要把那些不适强行压下。
手指死死抵住桌沿,用力到几乎嵌入那木纹里。
脸上的肌肉绷紧到极致,但是却没有任何表情。
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屈辱与暴怒,都被强行压缩,囚禁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
肾上腺素的余韵过后,胃部的抽痛,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想深吸一口气,却被喉头翻涌着的胃酸苦涩,夹杂着的橙子清香噎住了。
这本该令人愉悦的香气,此刻却捅破了现实的薄膜。
——恍惚之间,它被勾兑上了另一种味道。
那是在下午课后,仿头模的实验室,里面全是石膏粉和消毒水味道。
浓重到让人喘不上气。
记忆被迫倒带。
他微微皱眉,移开看着手机的目光。
——————
唐菖蒲二楼。
半开放的雅间视野极佳,临窗可以将一楼的喧闹尽收眼底。
任锦川靠坐在宽大的雕花木椅中,与身着商务休闲装的朋友低声交谈。
同桌的另外两人也在各自聊着什么。
他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正在把玩一只银镯。
样式古朴,錾刻着凤凰纹路,那纹路已经被摩挲得异常光亮。
视线偶尔会路过楼下的喧闹。
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淡漠。
唯有落在某道清冷的身影上时,会微微停顿,露出些许欣赏。
当在看到楼下爆发冲突的瞬间,便不再漫不经心。
朋友正说着的话题,被楼下传来的动静粗暴打断。
怒骂、惊呼和杯碟碰撞声突如其来。
他皱着眉探头望去:“下面这是闹起来了?动静不小,我去看看……”
“不必。”任锦川抬手止住他。
手臂线条在剪裁精良的西装下,显得沉稳有力。
他端起面前的骨瓷杯,微微上浮的热气,想要把那清亮的镜片沾染模糊。
从他的角度看去,还是只能看到冲突中心里,那个挺拔背影的一部分。
那利落的短发随风而动,颈肩肌肉线条在利落的动作中,迸发出强大的力量,以及……
倏地,对方挥臂反制!
只见楼下的青年,左腕冷光一闪。
一条银线,随着凌厉的动作飞快闪过!
他放下水杯,摩挲银镯的动作蓦地一顿。
眼神刹那间冷峻起来,将视线牢牢锁定那道银光,在确认着什么。
不是刀光。
是手镯。
那轮廓……
尉迟逸君!
矿道悠长黑暗,他被那双筋疲力尽的手推出去……
瞳孔急剧收缩,但被镜片反光,完美地遮掩住。
握着银镯的手,无意识用力收拢。
那只温润的凤凰,在那一刻变得灼烫,掀起了一段被尘封的记忆。
他心口蓦地一悸!
……
——————
一楼临窗的位置。
温暖的阳光隔着窗玻璃,安抚着那双好看,但是依旧颤抖的手。
尉迟逸君还在紧紧抓着桌子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
他慢慢坐下,动作迟缓,像一台生锈的机器,被强行操控着。
对,就这样,慢慢来。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舒缓,机械。
对!真乖!
宝贝,撑住……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股横冲直撞的躁动还在兴奋着,他试图将它重新压回胸腔里。
深呼吸。
对,很好。
再来一次。
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你是最棒的。真棒!
你是爸爸妈妈最好的宝贝……
身边的窗口像一幅巨大的画框,框出的是口腔医学院里面,那栋忙碌的灰色大楼。
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在那边如同工蚁般匆忙穿梭。
空气中弥漫着糖醋排骨的酸甜、清蒸鱼的鲜香,以及……难以言喻的紧绷感。
那个放在桌面上的下颌骨模型,被他拿在手里。
摩挲着髁状突光滑的突起,感受着手下的冰凉。
那点滴凉意根本没用。心头火燎般的烦躁,一点都压不下去。
三百八十二万七千……这个数字像一把凿子,日夜不停地凿着他的神经。
五百万,离开诊所还差一百多万。
那个网络安全合约月底就到期,卡里的数字像个疲惫的蜗牛,爬得让人着急。
每一分钟的流逝,都像是在他未来的诊室里,偷走了一盏无影灯,或是一把崭新的牙科椅。
那是他全部心血的院长梦。
他耽误不起。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内心质问。
废话!
另一个更冷静的声音,嗤笑着回答:不在这里虚与委蛇,你怎么会知道,那个法盲手里还有那种备份?
他的视线下垂,愣怔了一下。
怎么还抱着这个?
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怀里,那里有个凉凉的下颌骨模型。
哦……刚才顺手就拿在手里了。
他迅速将那个石膏模型放回桌面,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刚才的恶心感又泛上喉咙。
怎么还有点恶心?
不知道。
我当初为什么会答应丁家菀来赴约?他试图给自己一个理由。
窗外的天气,似乎很好。
记忆再次被拉回不久前,今天下午的课后。
领口残留的那点微弱橙香,被走廊里浓重的消毒水气味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