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悖论 第23章 得远之家（十三）

靖羽一手扛着林雁卿，一手拖着双手被绑的林诚让，后面跟着沉默不语的嬴荧。

靖羽打算先让这三人都躲到孤恤院，毕竟故三生若在镇长院发了疯，他必须按照承诺确保无辜之人没事。

然而，走出院落大门时，靖羽顿住脚步，警惕看着眼前的情况。

「周琦珊」和「柳无双」领着十多个孩子站在镇长院大门前，他们手里提着从不同地方搜刮过来的武器：裁纸刀、匕首、菜刀、木棍……

林诚让看到这副场景，已经猜到孩子们要干什么了。

“陈月，你——你想干什么？”

“镇长，这些年你吃着人血馒头，威胁我们这些走投无路的人，已经得到太多了。”带着周琦珊面孔的陈月，天真地歪着脑袋，“今夜，麻烦你死一死呢。”

“笑话，我死了，你们永远出不去！”

“我已经知道你所有的秘密，你骗得我们好惨。”「周琦珊」目光阴狠，道，“明明只要一朵‘梦里花’，我们可以在这世间伪装成任何人，而不是被禁锢在这弱小的身体里。”

“你骗了我们的钱财，还让我们自愿赴死，把我们的身体变成那样的妖怪。”

“林诚让，你不得好死。”

林诚让慌了，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完成了仪式后，意外发现可以附身在其他孩子身上。”「柳无双」露出不自然的冷笑：“我跟大家展示一下，我们所拥有的伟大能力。”

「柳无双」突然向天空抛出了一把锋利的餐刀，却直挺挺地昏倒在地。

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力，只有林诚让脸色煞白，他意识到什么，对靖羽吼道：“离开我儿子！”

靖羽反应极快，甚至比林诚让叫出声前还要快。因为方才他听了全程，他虽然不知道【附身】技能具体怎么用，但他必定会用在场上睡着的人身上。

现场唯一符合条件的，只有林雁卿。

靖羽直接把林雁卿推到在地上，「林雁卿」居然真的醒了。他灵活地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在空中接住餐刀，转而向林诚让扑去。

林诚让没来得及反应，只见「林雁卿」的餐刀往林诚让脖子一划，脖子瞬间血流如注，林诚让吐着血仰着脖子倒去。

「林雁卿」被林诚让的血喷溅了一身，成了半个血人。

「周琦珊」和其他孩子被吓了一跳，「林雁卿」正咧嘴大笑。

“哈哈哈哈！我重生了！我可以成为任何人。”

在一旁的嬴荧抱着毛球呆呆地站着。血液溅过来的时候，毛球敏捷躲开，嬴荧却被溅了一身，吓得栽头晕了过去。

靖羽把嬴荧扶起，掐嬴荧的人中，道：“起来，不然要被他附身了。”

这回是徐迎迎苏醒了，她很快就睁开眼，迷茫道：“这是——我在哪里？”

上一秒，她明明还在反击「林雁卿」的路上来着。

血腥味萦绕鼻腔，徐迎迎坐起来，看到满身是血的「林雁卿」和死不瞑目的林诚让，吓怔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徐迎迎摇着靖羽的胳膊：“发生什么了？！故三生呢？”

“上神说，如果你是徐迎迎，可以戴上她的耳坠。”

徐迎迎困惑地看着靖羽，从裙上的口袋里拿出耳坠，然后别上。

“是徐迎迎吗？”

“你是谁？”

陆昭道：“我叫陆昭，是故三生外界的队友，先替你解释一下目前的情况。”

陆昭迅速地说了一遍，将此次事件整个逻辑链都圆起来，并告知故三生现在的情况。

徐迎迎让靖羽搀扶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明白了。故三生有自己要做的事，而我只能做我现在能做的。”

「周琦珊」震惊地看着林诚让的尸体，道：“你疯了？我还有东西要问他。”

「林雁卿」嘲讽地看着「周琦珊」：“我知道，可我不想让你们问。”

“你！”

「林雁卿」解释：“你们原本的身体，都中了梦里花的毒变异**，已经用不了了，只能靠这副小孩身体出去。”

「周琦珊」恼怒道：“你明知道我们没法走出得远之家的，早有人尝试过。我们只能等待18岁成年。”

陆昭提醒徐迎迎：“不需要等到18岁，一切只是因为‘附身’等级不够造成的距离限制。只要他们有人完成技能升级，任何人都能脱离本体。”

“也就是说，这些获得【附身】技能的通缉犯，要在孩子的身体里安然长大，顶着孩子们的脸逍遥法外吗？” 徐迎迎阴沉着脸，咬牙切齿道，“我不喜欢这样的结局，故三生如果能醒来，她也不会喜欢。”

还未等「林雁卿」说话，四面八方嘶吼声起，丧尸黑压压地围过来，以迅猛的速度向他们扑来。

12点了！丧尸出来了！

众人惊呼，一哄而散，向着镇长院逃跑。

徐迎迎着急喊道：“我去救柳无双，你替我击晕林雁卿。”

靖羽默默点头，一个箭步向前，林雁卿身体的范菲斯机警地躲开。可毕竟换了身体，手脚不灵活，还没过几招就被靖羽当头击晕。

靖羽把晕倒的「林雁卿」扛在身上，毛球气定神闲地跳到靖羽的肩膀上。

徐迎迎背起柳无双，转身返回镇长院。

他们四人躲到书房里，默默听着外面开门关门的动静。

今夜这栋院子，躲的都是拥有通缉犯灵魂的孩子。他们亲眼见证镇长被割破喉咙，心里各怀鬼胎。

徐迎迎叹息，坐在墙角上。

今夜，怎么这么难熬。

******

「戴司」跑向三楼走廊，扶墙气喘吁吁，他有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半小时前，他一直追杀的柳无双将他叫醒，跟他说已经找到离开得远之家的方法，接下来就是找林诚让确认这件事。

看到柳无双那陌生狠厉的眼神，他笃定柳无双必定是被献祭给客人了。

最近来的客人里，只有范菲斯符合条件了，毕竟金夫人一家更像真正的领养人。

由「柳无双」和「周琦珊」带领，一共十三个孩子围堵镇长院落，他亲眼看到「柳无双」的灵魂附身在林雁卿身上，瞬间割了林诚让的喉咙。

林诚让这回惹了一个不好惹的主，如果让范菲斯灵魂的「柳无双」掌握得远之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出得远之家。

好不容易重生，他决不能再被人摆布。

况且，他方才隐约听明白一件事——或许他也可以瞬间将自己的灵魂转移到别人身上，只是还未掌握到其中的诀窍。

“嗬……”

一个轻叹般的嘶吼声响起。戴司抬头，发现金夫人站在走廊的尽头，一动不动。

“金——夫人？”

故三生纯黑洋装裙，再加上走廊窗边月亮的照耀，她就像戏剧小说所描述的那些深夜捕食的女吸血鬼。

「戴司」觉得这个金夫人出现得突然，把生锈的菜刀横在面前，随时进行防御。当金夫人猛然发难，半奔半扑地向他跑来，他吓得连菜刀都拿不住，扭头就跑。

这特么——都是什么事？！

「戴司」高估自己的短腿，故三生迅速捏住他的脖子，将他贴面按在了墙上，戴司半边脸嵌入墙体，鼻梁骨折。

“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别杀我。”

「戴司」哭着求饶，鼻涕眼泪连着血直流。

故三生怒吼一声，拉着「戴司」胳膊将他整个人往窗外丢了出去。

“砰”地一声，玻璃尽碎。「戴司」感觉自己身体从三楼往下坠，楼下丧尸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看来，今天不是被金夫人打残，就是被外面的丧尸撕碎。

时间不知为何变得缓慢，玻璃碎片随他的身体飞起，碎片翻面时，把他的容貌映照在玻璃上。

失去意识之前，戴司原身的记忆，走马观花般侵入他脑海里，让他旁观了一段关于别人的凄苦童年。

******

戴司是个可怜的孩子。

那时，身为黄客仁的他，哄骗他说自己是他父亲的战友。直到他与戴司达成契约，戴司被夺走身体，他还坚信以他和他父亲的关系，不会害他。

这种毫无理由的信任感，仅仅因为，戴司认为黄客仁是世上与他父母唯一有关联的人。

现在，他又以旁观者的身份，回到戴司的梦里。

奇怪的是，这个孩子的身边，出现两个特别的人。

第一个梦是在楼阁的露台上，一个太阳渐渐西下，温暖和煦的黄昏里。

“柳异，怎么今天这么有空找我喝酒？”

成年的戴司和那个叫柳异的年轻人在交谈，柳异给戴司满上了啤酒，道：“记得还没长大的时候，我们还偷喝过你父亲的酒吗？”

戴司闷了一口酒，大叫畅快：“是啊，好奇偷喝酒之后，觉得酒又苦又难喝。后来我问父亲，为什么会喜欢喝这个？你是有什么毛病吗？父亲气得拿鸡毛掸子打我……想不到现在，倒是挺喜欢喝了。”

柳异漫不经心地笑着，跟戴司碰了一杯：“那你父亲现在最喜欢喝什么酒？”

“他喜欢——”戴司皱着眉，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柳异目光深沉，把面前的那杯酒喝光，继续追问：“你母亲呢？她喜欢什么？”

戴司不解：“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些？这不像你会关心的。”

阳光照在柳异的脸庞，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有时候，你能分清世界哪一部分是你真实知道的，哪一部分是你自己编织的记忆吗？”

戴司脑海闪过几个熟悉的片段，头痛欲裂。

他知道柳异在说什么。

他很早之前就发现，即使日常生活再美好，还是充斥着无法回应的事。

譬如，戴司一直问不出父亲最喜欢的酒是什么。

譬如，母亲每次出门，问母亲到底几点回来，她也不会回答。

就算某天他们回答了，他也没办法听清楚。

就像这一生，他都会缺失这样的信息。

戴司说话的声音渐渐颤抖：“那又如何？我只要他们在就好。”

“嗯，我明白。”柳异缓缓站起，一针见血，“只是，你想让这样的他们，陪你多久？”

“他们的时间，永远不会前进了。”

柳异离开阁楼，戴司用单只臂挡住双眼，挡住没入黑暗前的最后一束刺眼的阳光。

他掩着面，眼泪不自觉从脸颊滑下。

*****

第二个梦，其实是同一个地点。

楼阁下的街道，是个昏暗无比的雨天。

在戴司面前有一条逶迤的血痕，那是他跳楼自杀的母亲被警卫拖走时留下的血痕，血被雨水冲淡，流入下水道。

戴司沉默地站在雨中，他站了很长时间，直到一个坐在路边的人叫了他。

“喂，小孩。”

开口的是一个身着黑色洋装的怪异女人，雨沾湿了她的长发和裙子，她面容有些疲惫，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黑天鹅。

“过来。”

戴司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自觉地听了这个陌生女人的命令。

或许，他只是不知道此刻自己该往哪里走，才会听从了她。

戴司走到怪异女人故三生的身边，故三生一把揽过孩子，让他坐在她身边：“坐。”

戴司依言坐在她身边的空位，身体有些发冷，他把自己的双腿抱住。

“想哭吗？”

戴司思考了一下，木木地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很坚强。”故三生摸着他的脑袋，安静地陪了他一会儿。

戴司回过神来，看向故三生：“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

“等我做什么？”

“唔，不知道。”故三生懊恼地苦笑着，“即使我来到这里，似乎改变不了什么。”

戴司沉默，呆呆看着雨落地上，化为一圈圈涟漪。

他觉得，如果自己也能像雨一样，消融在大地上就好了。

戴司越是这样想着，眼泪越是控制不住地涌出：“她为什么要离开我？”

“她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是父亲那里吗？我——我也想去。”

故三生不满，捏住戴司的脸蛋：“想什么呢，不许这样想。”

戴司的脸被捏痛，哇哇大叫：“你放开我！你凭什么管我？！”

“我来这里，就是来管你的。”故三生语气强势，“以后你总会见到他们的，如果那时候你被问起，他们走了之后，你的生活发生了什么开心事，你怎么回答？”

戴司停下哭腔，喃喃道：“可是，我以后还能有开心的事吗？”

故三生摸了摸戴司的脑袋，让他的脑袋挨在她怀里，语气温柔。

“活下去，一定会有的。”

*****

阁楼上阳光灿烂，却破碎了一地如泡沫般的梦。

阁楼下乌云惨淡，又好像有温柔的光，悄悄在黑暗里流淌。

黄客仁心里想着，要是以前有人这样拉他一把，倒不至于让自己走上犯罪的道路。

现在报应到来，好不容易重生，却没能成功地离开得远之家。

到了生命的最后，还做了个噩梦——

范菲斯高高在上地站在他面前，幸灾乐祸。

“谢谢你，给了我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