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柔趁着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出了门,凭借着为数不多的记忆上了山。
寂城比淮城冷得多,走得越远桑柔的呼吸也就越沉重。
渐渐地已经开始飘起了小雪花,桑柔每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歇歇,感受着雪花落在自己的脸上,好像只有这样桑柔才能感受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几天前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山上还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仿佛一点也没融化过一般。
等桑柔终于到了山上那片成群的目的,太阳已经到了她的头顶上,雪也越下越大。
一座座坟被大雪覆盖的严严实实,桑柔皱起了眉。
其实她对哪一座是爷爷的坟并不熟悉,毕竟除了两年前的那场葬礼,这是桑柔第一次来这里,也是桑柔第一次被桑城允许回寂城。
桑柔记得爷爷坟墓的位置,从墓地入口进去的第十二座墓碑。
一路数过去桑柔才终于找到那座既陌生又熟悉的坟墓,明明很确定的第十二座坟墓,可如今站在墓碑前桑柔却不敢认了。
她并不记得爷爷是埋在一个小小的土堆前,没办法确认的桑柔只好伸手去擦墓碑上的积雪。
最底层上的雪大概融化过很多次了,一层厚厚的冰紧紧贴在爷爷的墓碑上,让桑柔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她回来的匆忙,连一只温暖的手套都没来得及带回来,刚刚扫去墓碑上的雪已经让桑柔白皙的双手变得有些红肿,手边连一个趁手的工具都没有,桑柔实在是拿这层冰没办法了。
爬上山和清理墓碑上的雪已经花费了桑柔全部的力气,桑柔干脆直接坐在了墓碑的旁边,身子微微倾过去靠在爷爷的墓碑上休息。
桑柔把自己从淮城带过来的爷爷喜欢的烟和酒摆在墓碑前,安静喘了会儿才能够开口说话。
“爷爷,我好想你啊。”
大雪依旧飘着,桑柔的记忆像是被带回到了小时候,她和爷爷两个人生活在寂城的时候。
“我想吃爷爷你做的饭了,好想好想……”
人间别久不成悲,桑柔不知道是自己和爷爷分别太久还是因为她生病没力气的缘故,终于来到爷爷的墓碑前,桑柔曾经这五年内所有想说的那些话都说不出口了。
“爷爷,好希望你还活着陪着我,躺在这里的人如果是桑城就好了。”
桑柔几乎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他们父女之间最大逆不道的话。
她就这样一直靠在墓碑上,什么也不说了,任大雪落在她的发顶。
大雪跟鹅毛一样落在桑柔的头上,像年纪轻轻便白了头发一样。
“爷爷,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这些东西,不过就算是在那边也要少抽一点烟了,你总是咳嗽。”
桑柔被桑城带走的那一年,爷爷的身体就已经很不好了。
十五岁的桑柔被桑城拉着手腕带走的那天,爷爷送她和桑城一直到了城区。
桑柔劝了他很多次,他都不愿意回去。
爷爷说话的时候还总是控制不住会咳嗽,桑柔不忍心他再送自己。
“爷爷,你回去吧,别再送我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桑柔的眼睛却始终没离开过爷爷的身上。
那时候的爷孙俩不会知道,为了让桑柔读书把她送到桑城身边是爷孙俩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桑柔是被冻醒的,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前二十年的人生像走马灯一样从她眼前闪过。
太阳已经隐隐有了落山的趋势,桑柔知道自己不能再在山上待下去了,如果天彻底黑了,那她就很难下山了。
撑着已经麻木的双腿扶着墓碑桑柔才终于艰难起身,起身的瞬间桑柔眼前白光一闪,天地间仿佛都融成了雪色一片,恍惚的瞬间桑柔好像又看到了昨晚在大巴车上梦到的身影——宗翊。
桑柔倒是没想太多,只当是自己最近幻视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
她模糊的视线落在那一片雪白中唯一的黑上,宗翊身上穿的正是新闻报道中他生前照片上的那件黑色皮衣外套,确实像是飙车时的打扮。
“唉……年纪轻轻的。”
眼前少年的身影虽然模糊,但却能看出来年纪和桑柔差不多。
“你居然真的能看见我?”
不只是幻视,桑柔意识到自己的幻听也严重了。
“幻视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可是我怎么还是见不到爷爷。”桑柔自顾自说着,漂亮的眸子里是藏不住的忧伤和不解。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桑柔点了点头,忽然觉得在这空旷的雪地里有人陪自己说说话也不错。
“宗翊嘛,最近总是能看到关于你的新闻。”
桑柔的双腿还没有缓和过来,只能艰难地扶着自己的双腿轻轻挪动着走向宗翊的方向。
“新闻怎么说的?我死了吗?”
宗翊的声音有些急切,在他发现自己变成了鬼魂之后他尝试过无数种办法离开这里,却都没有成功。
最远的一次他走到了自己出事的那段山路上,可就是一晃神的功夫,宗翊就又回到了这座山上。
“嗯,葬礼办的兴师动众的。”
宗翊这场声势浩大的葬礼办的比前两年某个明星的世纪婚礼还要热闹。
“你跟着我做什么?”
桑柔艰难走了几步发现幻视里的宗翊还跟在自己身边。
两人并肩走着,连步调都如此一致。
唯一的区别就是桑柔会留下脚印,而宗翊却不会。
“你刚刚叫我爷爷呢,我不跟着你跟着谁。”
宗翊这话说的理所当然,话里带了些不着调的意味。
“我什么时候叫你爷爷了?”
桑柔依旧皱着眉,她觉得自己这幻觉实在是有些太烦人了。
“就刚刚啊,你坐在我的坟前,跟我说了好多话。”
难道她拜错坟了,桑柔忍不住想。
可顺着宗翊手指的方向,才发现宗翊说的不是刚刚她靠着的爷爷的墓碑,而是爷爷墓碑旁的那个小土堆。
“你埋在那儿?”
眼前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看着宗翊点了点头,桑柔越发确定眼前的宗翊是自己的幻觉了,不然宗家的小少爷怎么会埋在这种地方呢?
“算了,你想跟着就跟着吧。”
反正她也是自己一个人,桑柔是个没什么脾气的,更准确的说是没什么情绪的,她所有外放的情绪都只会发泄在桑城那个人渣身上。
等桑柔离开的时候雪虽然已经不怎么下了,可下山的路上却已经被大雪覆盖。
大雪覆盖住的不只是下山的路,还有桑柔对于这条路的记忆。
“怎么不走了?”宗翊不解地问。
“路封住了。”
这场下了一整天的大雪把下山的路给彻底封住了。
桑柔尝试着迈出腿去,可一脚踩下去积雪层好像要吸附住桑柔的小腿一样,连脚踝的影都看不见了。
“别走了,现在下山太危险了了。”
宗翊下意识拉住要继续向前走的桑柔,却忘记了自己现在是鬼魂的这件事情了。
可两人都没想到的是宗翊确实拉住了桑柔。
“你……”
桑柔用力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第几次睁开眼的时候宗翊的手还牢牢拉着自己的手腕,甚至手腕上的触感也越来越清晰,桑柔开始怀疑自己的病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
“我……”
宗翊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自从出事之后他这一周都保持着鬼魂的形象,甚至能直接飘过墙壁和树木,可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拉住桑柔的手腕。
“你不是人?”一时之间宗翊甚至想不起其他的可能性来。
“你才不是人。”这话桑柔听了其实没什么感觉,可她还是下意识怼了回去。
“我确实不是人啊,我都已经死了一周了。”
桑柔收回了脚,没再继续向前走。
虽然并没有什么好好活下去的**,可她也并不想主动找死。
在某些瞬间桑柔也会觉得如果自己有寻死的心一了百了也就好了,可她偏偏没有寻死的心。
当然她更多的是不想死在桑城前面,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看见桑城死在自己面前。
“我们会冻死在山上吗?”桑柔忽然问,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宗翊差一点没听清桑柔说了些什么。
“嗯……你可能会,但是我不会。”
“为什么?”少年难得露出些难为情的神态,让桑柔有些好奇自己的幻觉为什么会有如此丰富的情绪。
“你不是我的幻觉吗?难道不是我死了你就消失了吗?”
“什么幻觉?所以你觉得我是你的幻觉?”
宗翊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桑柔能看到自己却又没有被吓到了。
被问到的桑柔点了点头,她确实一直觉得宗翊是自己的幻觉,可这幻觉现在却越来越清晰了,虽然桑柔也觉得有些奇怪,可她懒得深想。
“我不是你的幻觉!我是鬼!我死了之后变成鬼了!”宗翊有些急,虽然桑柔不懂宗翊在急什么。
“嗯好,你是鬼。”
“你好奇怪啊。”宗翊忍不住说道。
“谢谢,你也很奇怪。”
两个人站在雪地之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之间竟说不上究竟是谁更奇怪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