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莉娅闻言犹如被雷劈中一般,僵愣在原地。
“……他……他亲自给我换的?”
“不然呢?”
弗朗西斯说着将药碗放到一旁,伸手要去抓芙莉娅的衣裳:“你这家伙,人小鬼大,克洛维尔亲自给你上药还不够,还想找什么女医师?想得挺美!”
芙莉娅忙推开他的手,缩到床铺角落里:“真,真不用了,我够得着!别看我胳膊短,可我身子软,你瞧!”
芙莉娅将手伸到背后向弗朗西斯演示,然后毫不意外……牵扯到了伤口。
她疼得挑眉瞪眼,然而下半张脸勉强维持住了一个生硬的微笑。
弗朗西斯抱起双手眯眼打量她。
芙莉娅被他那对幽绿深邃的瞳孔盯得心里直发毛,又不敢和他对视,只得干笑两声,招手撵他出去。
“好啦好啦,我一个人能行,就不用麻烦你了。”
弗朗西斯不动,又直直盯了她半晌,这才收回他意味深长的视线,推门而出。
芙莉娅松了一口气,走到门前确认房门锁好后才回到床前,脱下衣服给自己上药。
他一定知道我是女儿身!
所以昨晚才会骗我说是女医师给我上的药。
可他为什么不拆穿我?
也许是……这种事情没什么好拆穿的吧?
芙莉娅确实够不到伤口,再加上内心烦闷,她索性将药碗放在一边,重新穿好了衣裳。
晕船的症状没有得到丝毫缓解,芙莉娅在船舱里憋得有些难受,出门想要透透气。
走到甲板上,又咸又湿的海风扑面而来。水手们大多已经回舱休息了,只留了两三个人在那里掌舵盯帆。
克洛维尔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了船舱,此刻正站在船舷边上看月亮。
这人怎么老爱一个人吹冷风?
芙莉娅心下嘀咕一句,踌躇半晌后,还是走了过去站在他身旁。
克洛维尔转过头来细细盯了她片刻,然后道:“你暂且忍耐一下,等明早船靠岸了,我让人找位医师给你换药。”
海水不安,海风也如这水一般汹涌。
芙莉娅看着海风将他栗色的头发的吹得有些凌乱,碎发发梢不停扫过他挺直的鼻梁和薄唇。
芙莉娅起了坏心思,嘟囔道:“……也不一定……非得让医师来换啊……”
芙莉娅的声音不大,很快就被这呼啸的海风淹没。
克洛维尔轻笑一声,转过头去没说话。
他,他竟然笑了?!!
芙莉娅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抬起头一脸诧异地盯着克洛维尔。
只见他神色淡然地平视远方,目光一动不动,看上去比头顶的那轮圆月更耐得住寂寞。
芙莉娅看着他冷峻的侧颜,心里正想象他笑起来该是什么样子,却听他开口道:“你伤好了以后,走陆路回角鹿小镇吧。我有认识的商队要去那边,可以捎上你。”
芙莉娅有些茫然。
她又不是托比,自然对角鹿小镇一点也不熟悉,只知道自己住在个发霉潮湿的破房子,似乎还欠着一屁股债。
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回去!
“过了下一个口岸你就能见到他们了。”克洛维尔转过头来看着她。
芙莉娅胸口有些发闷,语气埋怨道:“怎么,让我替你跑了腿就要把我抛下?”
听她这样说,克洛维尔皱眉问道:“你不想回家么?”
“我……”
我哪儿有什么家呀我!
芙莉娅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她也知道,克洛维尔这么做是出于好心,可她一点也不想回到角鹿小镇。
芙莉娅看着那双漂亮的碧眼,转移话题道:“你既不是独眼龙,为什么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要将眼睛蒙起来?”
谁知克洛维尔似乎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追问道:“你不想回家,那要将你送到哪里?”
虽然只在这艘船上呆了一天,而且芙莉娅还有些晕船,可她莫名地想留在这里。
也许是因为船员们十分热情好相与,也许是因为……
都知道我不想回家了,还要问把我送去哪儿,这个人真不是木头做的么?
芙莉娅忸怩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我……我想……留在这里……”
说完,芙莉娅埋头等了一会儿,没动静。
芙莉娅偷偷向上瞟了眼,正好对上克洛维尔的视线,她慌忙低下头去。
“不可以。”克洛维尔直接回绝了。
芙莉娅倒是没想过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倏地抬起头来问道:“为什么?”
“我们做的事很危险,你不适合待在这里。”
“我不怕危险!”芙莉娅仰起小脸看着他。
“你留在这里是商队的累赘。”
芙莉娅哑口无言。
喂,这人讲话这么不留情面的么?
芙莉娅压住心中的无名火,心下宽慰自己道:算了算了,毕竟是寄人篱下,忍忍吧,没有钱到哪儿不是看别人脸色。
接着她重新抬起头来,挤出个真诚的职业假笑对克洛维尔道:“我会做事帮忙,不会成为商队的累赘的。”
克洛维尔上下打量了眼那她小身板,问道:“你会做什么?”
“……嗯……商队嘛……无非就是营商算账之类的事,我都很在行,难不倒我。”
区区卖货算个账,怎会难倒芙莉娅这个高级牛马。
克洛维尔的神情松动了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这么厉害?”
这些都是我的职业专长,那可不嘛?
芙莉娅抱着手故作谦虚地点点头:“还行吧。”
克洛维尔想了一下,然后指着甲板中间那堆大箱子道:“正好,近来北德兰无战事,这批军火卖不出去。你如果真这么厉害,就想个办法把这批军火卖掉吧。”
芙莉娅傻眼了。
啊喂!你都说没有战事了,这批军火还能卖给谁啊?
不想我留在商队就直说啊,想这种法子刁难我算什么嘛。
哦不对!他刚才好像也直接拒绝了的。
唉……
芙莉娅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既然海口已经夸下了,要不……先硬着头皮卖几天吧,能在这里赖多久算多久。
总好过回到角鹿小镇被那个胖男人催债。
芙莉娅回到船舱后郁闷地躺下,满脑子都是甲板上的那堆特里球。
再加上大船在海面上摇摇晃晃,芙莉娅几乎是熬到后半夜才睡着。
次日一早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芙莉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推开房门往甲板上走去。
她正要舒展四肢伸个大懒腰,就听见弗朗西斯的声音远远地从甲板另一端传来。
“嘿!托比小姐,太阳都晒屁股啦!”
水手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芙莉娅顿时醒了神,绷着脸朝弗朗西斯等人走去。
“呵……呵呵……你在胡说什么呀,哪有什么小姐?”
弗朗西斯扔了半个烤馕到她怀里,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瞧瞧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可不是像位小姐?”
众水手只当弗朗西斯在开玩笑,乐了一会儿后就各干各的事去了。
只有芙莉娅,看出了弗朗西斯那双碧眼中不怀好意的笑。
芙莉娅避开他的视线,拿起烤馕咬了一口,环顾四周。
弗朗西斯朝芙莉娅走近,俯下身子坏坏道:“怎么,在找他?”
芙莉娅一转头就对上了弗朗西斯那张白皙的俊脸和不怀好意的笑,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她后退两步,心想这人怎么老给人一种话中有话的感觉。
芙莉娅警惕地看着弗朗西斯道:“谁找他了,我就随便看看。”
弗朗西斯挑眉点点头,用食指推了推他那只金框眼睛,淡淡应了声“哦”,然后转身走开。
这两个人,一个说话直得能把人气死,一个拐弯抹角的憋一肚子坏水儿,就不能有个正常点儿的?
芙莉娅刚这么想着,就看见伏在弗朗西斯后背上的玛露卡朝她飞来。
“托比你不要生气,弗朗西斯刚刚是在和你开玩笑呢。”玛露卡飞到芙莉娅耳边温声细语地对她说道。
总算来了个正常的。
芙莉娅脸色缓和了些,摇摇头道:“玛露卡你放心,我没有生他的气。”
“克洛维尔大人到岸上去给你找医师了,很快就回来。”
听玛露卡这么说,芙莉娅才留意到大船已经靠岸了。
她尬笑两声辩解道:“我才没有找他呢。”
想到克洛维尔,芙莉娅又想起他提的那个无理要求——要她将这批无人问津的特里球给卖出去。
芙莉娅想,倒不如把她卖了来得快些。
玛露卡见她对着那几箱特里球发呆,飞到她身边问道:“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要这个东西?”
“我?”芙莉娅有些郁闷地咬下一口烤馕,嚼吧两下后应道,“我才不想要呢,我是在想谁会需要这些东西。”
玛露卡:“自然是那些要打仗的士兵呀!”
芙莉娅想起昨天弗朗西斯在她跟前演示特里球的用途,中途却被克洛维尔打断了。
芙莉娅问道:“这些都是很厉害的武器吗?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
听她这么说,玛露卡立即飞到特里球跟前解释道:“很厉害的!你别瞧它只是个透明小球,它其实是个魔法球。只要军队里有魔法师,就可以使用这个武器。”
“魔法师?魔法师怎么拿它当武器?”
玛露卡继续解释道:“魔法师可以使用魔法让特里球变得很大,在战场上碾死敌人。也可以把敌人都装进特里球,用水淹死或是烧死……”
芙莉娅嘴角抽搐——她面前这个美丽动人的小精灵,正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好了我知道了,”芙莉娅打断她道,“这真的是很厉害的武器,可军队里为什么会有魔法师呢?”
听芙莉娅这么问,玛露卡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北德兰的军队中一直都有魔法师呀,而且还是很厉害的魔法师,他们都说这是北德兰军队无战不胜的原因。”
芙莉娅想了想,魔法师在军队中的作用应该类似于现代社会中的高科技吧。难怪现在北德兰没有战事,估计是已经没有敌人敢和北德兰军队交火了。
没有战事好是好,就是苦了他们这些发国难财的军火商了。
不过北德兰的国王也真没有远见,即使是在和平年代,军火一类的东西也该囤一些,有备无患嘛。
芙莉娅一边在心下嘀咕,一边绕着这堆特里球转圈。
她正想着怎么能见到这些军队的长官,劝他们囤点军火,却突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与此同时,她听见脚边爆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
芙莉娅赶紧收回脚,低头定睛一看,原来是踩到了艾拉。
艾拉背后那条红色披风上留着小半截脚印,此时它正伸着脖子,一个劲儿朝自己的披风上看。
“抱、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芙莉娅赶紧蹲下身去要给它擦干净。
可艾拉不让芙莉娅碰它,警惕地后退两步然后死死盯着芙莉娅。
芙莉娅辨认不出它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它生气了。
它两只前爪不断地伸向背后的披风,可无奈太短了,够不着。
芙莉娅一脸愧疚道:“……要不……你脱下来我给你洗了?”
玛露卡飞到艾拉身后,仔细盯着披风上的污渍看了一会儿,然后摇头道:“托比,你鞋底上有油,蹭在它披风上了。”
听见这话,艾拉明显急躁了,开始在原地不停地转圈。
芙莉娅见它这么着急,心想这件披风对它来说应该是很重要。
“能洗干净的,我多洗几次就好了。”
艾拉才听不进去她的话,在原地急得一直冒烟儿——字面意思的冒烟儿。
艾拉张着嘴不停哈气,一哈气便有黑烟从里冒出。
芙莉娅不理解。
这是……气焦了?
好在有玛露卡在一旁好说好劝,艾拉才绕到一个小木桶背后,换下了这件脏披风,然后披了件一模一样的出来。
芙莉娅:“……”
芙莉娅走到岸边搓洗着艾拉的小披风,就像在洗一条手绢一样。
约瑟夫看到后,拿了一些草木灰和香料过来。
芙莉娅谢过他,随口问了句“有没有脏衣服要洗?拿过来我顺手洗了”。
好家伙,这不问还好,一问约瑟夫抱了一堆臭衣服过来。
芙莉娅看着那堆半人高的衣服,嘴角忍不住有些抽搐——这,这是把整艘船的脏衣服都拿过来了么?
这要是没个洗衣机,谁洗得动啊大哥!
又要搓又要揉又要漂又要晒的。
而且看那堆衣服的成色,不像是随便揉揉就能洗干净的。
芙莉娅只想立马转身告辞。
“哎!托比,你上哪儿去?”约瑟夫在她身后叫住她。
芙莉娅回过身来,一脸难以言喻地看着约瑟夫。
这堆衣服,即使是找个超大型的洗衣机,不转它个十万八千转,也很难洗得干净。
“这么多衣服,我,我有点洗不过来。”芙莉娅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毕竟是她方才说顺手给别人洗的。
芙莉娅脸皮薄,觉得自己这样似乎不大好,于是眼珠胡乱扫视一圈后,指着约瑟夫身后的那几箱特里球道:“要不……你用那个试试?”
话刚出口,芙莉娅就怔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