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莉娅又活过来了。
是被一股潮湿且泛着恶臭的霉味给熏活的。
至于她是怎么死的呢?说起来还有点窝囊。
芙莉娅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屏幕上密密麻麻、扭曲蠕动的数字——那是科特尔公司的年度财报。
芙莉娅已经日夜不停歇地跟科特尔公司的年度财报奋战一周了。
那时她在想,与其让她对这坨粪便一样的东西出具无保留意见倒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于是她就得偿所愿地……死了。
不知道是被这坨财报给气死的还是在每天十杯美式续命一周后给猝死的。
被巨手攥紧的心脏,后脑撞击地板的巨响,以及那陪她战斗一周却落得个粉身碎骨下场的咖啡杯……
芙莉娅想,这样死了也好,总好过在联邦监狱里跟那群女疯子抢冷饭。
也许是上帝也干过审计,同情她这副牛马躯体中仅剩的职业道德,芙莉娅的身体重新恢复了知觉。
她在霉味和饥饿感中醒来,还没睁眼就先听见了砸门声。那声音像沉重的铁锤,每一下都震得她心脏发颤。
芙莉娅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眼前的光线极其黯淡,而且是从墙壁高处一个狭小的、没有玻璃的开口挤进来的,勉强驱散了面前一小片浓稠的黑暗。
芙莉娅揉了揉眼睛,试图适应这昏暗,模糊的视野渐渐聚焦起来。
她正躺在一堆潮湿发黑的稻草上,身上盖着一块散发着酸腐气味的破布。
芙莉娅嫌弃地伸出两根指头将破布扯开,起身查看四周。
这木地板上长满了陈年的霉,像是湿透了又阴干上百次,带着绒毛般的**感。
屋子里空荡荡,比科特尔公司财务人员的脑子还要空,整个屋子有正中央的一张破旧木桌,甚至连把椅子都没有。
芙莉娅想,这难道是联邦监狱的牢房?
“开门——你这阴沟里的老鼠!!!”
芙莉娅听见门外咆哮的男声,皱起眉头。
门外的难道是联邦监狱的狱警?
她低头看向自己,自己身上套了一身散发出汗臭的破布衣裳。
天哪!这监狱是要倒闭了吗?连身像样的囚服都发不出来。
“我朝上帝发誓,你再不打开这该死的门,我一定不会让你见到明天的太阳!!!”
芙莉娅听这男人的语气,不像是同她开玩笑。她正纠结要不要开门,“轰——”的一声巨响,这扇朽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突然涌进的日光刺得芙莉娅有些睁不开眼,朽门倒下后溅起的木屑灰尘呛得她直咳嗽。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她就被人抓住衣领提了起来。
“托比你这混蛋家伙,快把欠我的二十索比拿出来!”胖男人一张嘴就是扑面而来的腥臭,芙莉娅几乎要晕过去。
“你在说什么?咳咳……谁是托比?”
芙莉娅试着将男人的手掰开,胖男人的手粗糙且有力,芙莉娅一点也挣不开。
“你这该死的东西!”
男人说着就朝她脸上抡了一拳。这一拳打得芙莉娅猝不及防,她半张脸瞬间麻痹了,脑子嗡嗡直响。
芙莉娅惊叫着使出浑身力气推开男人:“你打我做什么?”
“你欠老子钱!”男人说着就朝角落里的芙莉娅走来。
芙莉娅尖叫着朝门外跑去。
“救命——”芙莉娅腿脚麻利地下了楼梯,却被外面的场景惊呆了。
眼前狭窄的街道被两侧歪斜的木石结构房屋挤压得几乎透不过气,鹅卵石路面因常年泥泞与无数次的践踏而油腻发亮。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而复杂的臭味——新鲜马粪的臊气、劣质麦酒的酸腐、从铁匠铺飘出的煤烟、刺鼻的廉价香料,还有人群中难以掩盖的体味。
芙莉娅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人们,有穿着一身锃亮铠甲,从头到脚全副武装的,有裹着一身深紫长袍,兜帽压得很低的,有裹着紧身胸衣,下身套着蓬松裙摆的,就是没有她熟悉的西装革履胳膊下夹着公文包的上班族。
“托比,你这臭虫,我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托比……
芙莉娅看着地上泥水中倒影——倒影中是个短发的男孩模样。
芙莉娅心想,也许是上帝让她的灵魂转世到这个可怜的小男……
不对!
芙莉娅仔细摸了摸自己的身子,发现托比竟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孩!
“噔噔噔……”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芙莉娅想起胖男人如野猪一般的体格,这楼梯几乎要被他压垮了。她侧身一闪,胖男人扑了个空,一头栽到鹅卵石地面上。
芙莉娅朝一旁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胖男人道:“先生,钱我会还你的,你好好讲话,不要动不动就打人。”
胖男人这一摔,身子几乎都要散架了,他怒气冲天,只想把芙莉娅抓过来一顿胖揍。
“你这害人精,今天拿不出钱就等死吧!”胖男人边叫嚣边朝芙莉娅冲去。
芙莉娅摇摇头,转身拼命往前跑。
“站住——”
眼瞧胖男人越追越近,芙莉娅转过一处街角,却迎面撞进一个人怀里。
她的额头被来人衣襟前的纽扣硌出了个大包。
“对不起……”芙莉娅揉着额头抬眼看去,见到眼前人后却愣在了原地。
面前的男人穿着一身裁剪适体的墨蓝长袍,一头深栗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并用丝带绑了个小尾巴,露出他光洁饱满的额头。
男人的鼻梁高挺,眉眼深邃。最特别的是他那只右眼,瞳孔是祖母绿的颜色,像宝石一样漂亮好看。至于他的左眼……
芙莉娅看着覆在他左眼上的那只黑色眼罩,皱起了眉头——这只黑色眼罩在这精致帅气的男人脸上实在很突兀。
“托比!”
那胖男人追了上来,伸手就要去抓芙莉娅,却被碧眼男人抬手打开。
“你是谁?”胖男人警惕地看着碧眼男人。
碧眼男人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帮这个小男孩,他下意识地就这么做了。碧眼男人看了眼芙莉娅,又将视线转回到胖男人脸上:“你要对他做什么?”
“他欠我二十索比,我要我的钱。”
碧眼男人看了眼浑身脏兮兮,穿得破破烂烂的芙莉娅,解下腰间的烫金牛皮钱袋,从里面拿出二十索比递给胖男人。
芙莉娅有些吃惊,她猜想,托比跟这位碧眼男人也许是熟人。
胖男人立即喜笑颜开,将手里的索比翻来覆去地数了好几遍,而后看着两人问道:“你是托比什么人?”
芙莉娅也想问这个问题,她对眼前的英俊男人十分好奇。
碧眼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冰冷地对胖男人说道:“你可以走了。”
待胖男人走远后,芙莉娅扬起笑脸对碧眼男人道:“先生,多谢,我想……我们从前是不是认识?”
碧眼男人盯着她脏兮兮的小脸看了许久,而后轻声道:“不认识。”
芙莉娅有些失望,撇下嘴角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碧眼男人指着她胸前德里威利工会的徽章道:“我需要你帮我送一封信。”
“信?”芙莉娅一头雾水地看向自己左胸前的徽章。
碧眼男人从胸前掏出一封信递给芙莉娅道:“你不是德里威利工会的邮差么?正巧,帮我带封信给霍克伍德家的沃里克骑士。”
芙莉娅接过信,信封上只有一句话——来自波纹谷的克洛维尔。
她看向碧眼男人问道:“你的名字叫克洛维尔吗?”
碧眼男人淡淡微笑,没有回答她,而是从身上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递给她。
芙莉娅的手很小,这个小木盒只有她半个巴掌那么大。木盒虽小却很沉实,盒盖中央嵌着一片银铸的玫瑰。
“这是给我的报酬么?”
芙莉娅打开木盒,里面却空空如也。
克洛维尔道:“你的报酬先才已经给过了。不过,你要是能把信送到沃里克骑士手上,并能拿到有霍克伍德家族印章的回单,我会在这盒子里放一枚金币。”
金币!
若这世上只有一样东西能得到所有人的喜爱,那这种东西只能是黄金。
芙莉娅点了点头:“那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你在这里等我,我用回单和你换金币。”
克洛维尔道:“托比,祝你好运!”
.
霍克伍德家族在角鹿小镇,乃至是整个北德兰王国都很有名,芙莉娅在路上随便问了两个路人就得到了沃里克骑士的住址。
准确来说,应该是沃里克伯爵。
当天太阳落山前,芙莉娅就来到了沃里克伯爵在角鹿小镇郊外的府邸。
敲响大门不久后,就有一位穿着细亚麻衬衣的管家开了门。
芙莉娅拿出信封道:“先生,这里有一封给沃里克伯爵先生的信。”
管家伸手来接,芙莉娅却没有将信封递过去。
“先生,这封信我需要亲自送到伯爵先生手上,并且还要拿到有霍克伍德家族印章的回单。”
管家皱起了眉头,盯着她手里的信问道:“这封信是谁让你送来的?”
“是克洛维尔先生。”
“克洛维尔?哪个克洛维尔?”
“这……”芙莉娅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甚至都不确定那个碧眼男人是不是就是信封上的名字。
芙莉娅翻到信封正面看了一眼,抬头对管家道:“是波纹谷的克洛维尔。”
“没听说过这个人……”
管家说着就要将门关上,却被芙莉娅伸手拦下。
“先生,请您帮帮忙,这封信很重要,一定要送到伯爵先生手上。”
管家道:“伯爵老爷生了病,不方便见人。”
芙莉娅哀求道:“求您进去通传一声,不然我交不了差。”
管家见这个小男孩骨瘦如柴,可怜兮兮的,于是答应下来,转身进了门去。
芙莉娅在门前没等多久,就见大门再次打开。
管家侧开身子为她让出一条路:“请吧。”
踏过铺满矢车菊的鹅卵石小径,穿过挂着霍克伍德家族纹章挂毯的前厅,管家将芙莉娅带到了沃里克伯爵的房间。
伯爵的房间华丽又明亮,房间角落和中央都摆放着正在燃烧的鎏金烛台。
墙壁上,银架上,都挂着或摆着形制各样的珍藏品或珠宝,可所有这些,都比不上伯爵脖颈间挂着的那条银项链上镶嵌的宝石。
那是一颗颜色幽深浓郁的祖母绿宝石,在烛光的映照下十分晃眼吸睛,让刚进门的芙莉娅一眼就注意到了它。
芙莉娅呆呆地看着伯爵胸前的祖母绿宝石。
我的老天爷!这颗祖母绿足足有眼珠子那么大,这要是能带回二十一世纪,少说也是千万美金起步。
沃里克伯爵靠在软枕上,脸颊两边的肥肉就跟快融化了似的软绵绵地垂在两侧。他上下打量了眼芙莉娅,问道:“让你送信的那个克洛维尔,你认识吗?”
芙莉娅答道:“不认识,是他找上我的。”
沃里克伯爵瞄了一眼挂在她胸前的德里威利工会的徽章,又问:“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嗯……”芙莉娅挠挠头,边想边形容道,“他长得十分英俊,高高的个子,绿色的眼睛,不过,他瞎了只眼。”
沃里克伯爵问道:“瞎的哪只眼?”
芙莉娅又仔细回忆了下,指着自己左眼道:“……好像……是这只……”
沃里克伯爵严肃起来,他脸颊两侧的肥肉因此垮得更厉害了。沉默片刻后,他伸手对芙莉娅道:“把信拿来。”
芙莉娅毕恭毕敬地把信递上去。
沃里克伯爵拆开信封,展开信纸。芙莉娅眼神好,忍不住微微侧头偷瞄了一眼。
那张洁白的信纸上只有一句话。
你会为你做的事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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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碧眼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