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琉斯走出了浓稠的黑暗,没人发现他,以这些骑士的实力,显然也不足以发现他们前任团长的踪迹,更何况,他还有他们并不知晓的隐匿魔法。
他将自己的气息完全隐匿于黑暗,来到了那座白色的灵柩前,灵柩非常精美,比历任所有皇帝的灵柩都要精美得多,墓室外传来轰隆隆的声响,现在应当是下午了,外面突然下起了暴雨,雷如神罚劈开幽暗的天幕。
看热闹的民众纷纷散去,结束送葬仪式后,瑟敦教堂恢复了往日的神圣与宁静。
兰琉斯用指尖划过平滑的灵柩表面,神色冰冷,没有丝毫变化。
然后——他用剑撬开了上面扣死的顶盖,剑刃无情切开了密封的内棺,将灵柩内的一切呈现在他面前,洞察无遗。
里面躺的那个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而是大大小小的碎肉、骨骸、尸块,唯有两颗灰暗的眼珠仍能看到其中的惊悚与崩溃。
“不说话的时候,你的眼睛看起来要温和许多。”兰琉斯歪了歪头,“死亡其实更适合你。”
他扶着灵柩边缘,取出一块血迹干涸的碎肉,那块肉肉质紧实,大概来自皇帝的脖子或者肩臂。
他割开自己的食指,将温热的鲜血滴落在碎肉上,口中念了什么咒语,那碎肉立刻闪烁起不安的金光。
他厌恶地皱着眉头,将那碎肉塞入口中,缓慢地咀嚼了起来,这是占卜的必要手段,但说实在的,他宁愿去吃粪便。
只是咀嚼了两下,四面的两首狮雕像便隐隐震颤起来,从那些故去之人的石棺中传来嘶吼与哭泣,仿佛有无数鬼魅正要推开顶盖,从落灰的石棺中爬出索命。
一道道金光从四面八方涌来,为兰琉斯带来那个灵魂的线索与讯息。
他看到了无数的画面,宫殿中无助求救的女性、空气中混合着血浆和腥气、跪在一旁沉默的贵族,一条条红色的线融入金发男人的体内,使他看起来像个肿胀数倍的庞然魔鬼。
还有,悠然怀抱住皇帝的那个绿色身影,她银白的头发,沉醉的目光。
一切都乱了套,兰琉斯开始颤抖,开始呕吐,直到用力地将胃中的尸肉吐出,朦胧中,外界闪电轰然劈开他的记忆,他接收了一张奇诡的画面——
他看到了,游离的枯槁灵魂,听到了女人温柔的呼唤:“罗尔,罗尔,我的爱人,亲爱的,你不能死在我的前头。”
兰琉斯站起身,神色冷峻,擦去嘴角恶心的碎肉。
“你果然没有死。”
这些天被冰凉的石头之心影响,他感到心灵的残缺,曾经的愤怒与绝望都在宁静美好中渐渐消融,但这一刻,复仇的**激越沸腾,恐怖的杀意再度侵袭了白发男人的全身。
他颤抖着撑起手里崭新的血棘剑。
他要去杀了他。
“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罗尔·瓦琉·安迪卡·图诺威。”
“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闪电劈过幽暗的天幕,一场来自刺客之道的屠戮正在到来。
*
伊德琳没有走远,因为这场雨势。
她在路口等待那个小骑士从教堂中走来,与落单的骑士打过招呼后,她抬起手,将一样东西塞到了他的手中。
小骑士没来得及看手中的物品便落荒而逃,伊德琳感到好笑。
等待司机将飞行器开来将她接走的同时,伊德琳靠在教堂外侧梁柱上,拿出镜子往脸上补着粉底,确认刚刚的泪水与现在的雨水没有融化了她的妆容。
一个青年侍卫守在她身侧,询问她是否要去往宰相府邸。
“那可不行了。”伊德琳笑着说道,“我现在还有新的目标要对付,让他安分些,凯洛,千万别告诉他我睡了他儿子,不然他真得疯掉——”
“您怕宰相大人吃醋?”
“……吃醋?”
伊德琳唇角斜了斜,“我只是担忧他的精神状况罢了。”
她还在端详镜中的自己,忽然凯洛抬高音量说道:“不好意思,夫人,我的东西落在教堂里头了,我先去取一下。”
“去吧。”
伊德琳悠悠说着,正用粉饼遮盖着眼角的淡纹,忽然,镜中闪过一道红光。
她缓缓合上镜子的翻盖,转过头去,只见凯洛高大的身躯从台阶上滚落下来,圣洁的长阶留下一带血痕。
暴雨如注。
“不,兰琉斯……你回来了……兰琉斯……你怎么会主动回来,怎么可能?”
伊德琳睁大眼,立即丢开累赘的绿袍子,奔入雨幕。
她疯狂地呼救:“来人!来人救救我!救救我这个可怜柔弱的女子!”
教堂外仍然围着不少城内的卫兵,听到她的呼救声随即转头,他们看到一个白头发的美人梨花带雨地奔过来,不由纷纷上前询问。
“发生什么事了?女士。”
“通缉犯!我被通缉犯追杀了,英雄,你们……你们得帮帮我,我手无缚鸡之力,拦住他!”女人漂亮的紫罗兰色双眸中满是泪水。
卫兵们立刻冲上前去,一个个举起铳械,挡在了女人的身前。
伊德琳眼中闪过狡黠的冷光,她不顾这些热心的卫兵,提起裙摆便躲在了巷角内。
这些人,应该能撑一会儿……但也撑不了太久……
她僵住了。
冰凉的剑刃已经抵住了她的咽喉,地上尸横遍野,仅仅只过了一个瞬间。
“兰……兰琉斯……你比以前还厉害了。”
“拜你所赐。”男人的声音冷漠到要令周围的雨水结成冰柱。
“放过我。”
“皇帝在哪里?”
伊德琳僵硬地笑了笑:“他死了,你杀了他,不信你下去看,下去看看。”
“他没死。”
“哦,你用了占卜。”女人眼里忽然闪过兴奋的光芒,“你,你能用那个?你以前最不喜欢占卜了。”
“同样,拜你所赐。”
兰琉斯将剑刃往前一压,女人脖颈立刻渗出丝丝血迹,疼得她尖叫起来:“是的!松开些松开些!求求你,是的,我救了他,他现在在——”
她忽然压低了声音,语气仿佛丝带一样在风中轻飘飘的,白发与睫毛上浇满蛮横的雨水。
雷声轰隆,一道绿色的光芒闪过,她化为一道疾驰的光芒消失于他的手中。
瞬间,女人站在了他的对面,她从身后取出一根细长微曲的枯木枝,“……兰琉斯,你将罗尔对你的信任揉烂踩碎,你从小到大就是个不受欢迎的孩子,一个恶魔,你以为是谁把你变成一个光辉伟大的骑士的?”
“恶魔……”兰琉斯喃喃地念着。
“他给了你一切,你转头就杀了他,你辜负了他,更辜负了我。”
伊德琳抬起手中的枯枝,枯枝上立刻生出淡绿色的嫩芽、迅速绽放出青翠的叶子,她口中轻声一念:“图萨,埃尔悠克纳!”
一道绿光立刻从树枝上飞出,化为无数粗壮的藤蔓扑向白发男子,要将他撕烂扯碎——
兰琉斯一边躲避着那些杀人的藤蔓,一边张开冰凉的唇瓣:“因为你,我真的非常,非常,厌恶用魔法。”
“呵呵,你大可以欺骗我,可即便再厌恶,你都拥有着高超的魔法天赋,如果你要杀了我,也只能用魔法。”
伊德琳发出诡异的笑声,“但是,没人能杀了我。”
“少女。”
伊德琳以为他要念出咒语了,他的确念出了【咒语】,这个【咒语】非常简单,但她却一窍不通,少女……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来得及思考,藤蔓在空中爆裂为无数纠缠的绿丝,消失为点点剧烈的绿光,男人的剑尖已经刺入了她的腹腔,凿出了一个偌大的血窟窿。
“不,兰琉斯,你不能……”
男人高声喊道:“妒忌!”剑刃悬停在她的身上,伊德琳无法理解自己的身体为何绽放出一朵硕大的血莲,仿佛他朝她的肚子里塞了一颗巨型炸弹。
兰琉斯握住剑柄,抽出后,再次狠狠地刺向她的身体,女人口吐鲜血,她慌张地伸着双手,“你不能,兰琉斯,你不能这么对我……”
“告诉我,皇帝在哪里?”
“你听我说,听我说!啊啊啊——”
没等她继续胡编乱造,兰琉斯割断了她的小指。
断裂的指头落在了地上,他狠厉地说道:“好,我一根一根地斩断你的手指,一遍一遍地折磨你,死不了又如何?你难道不会疼吗?”
“放过我,放过我……”白发女人开始哭泣,他揪住她柔软的长发,地上已经掉了好几撮白发,他能看到她有好几处裸/露的头皮,他拔出剑刃,她便一边吐血一边在地上求饶。
“还记得你小时候,我给你买的那些贵重玩具吗?其他贵族的孩子一个也得不到,你却有满满一屋,你想要的东西,我都给你带回来,你,你喜欢剑,我就让你当骑士,让纳索斯找最好的老师教你,让你做骑士团的团长……你什么都做得到,你一直是最优秀最聪明的孩子!这些我都知道。”
兰琉斯冷漠地望着她。
“可,你不能这么对我,孩子……”她跪在地上痛哭,“我是你的母亲,我把你带到了这个世界,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液,你可以杀了任何人,折磨任何人,但唯独不能是我。”
“为什么?”他的语气依然冷漠,整个人仿佛机械般空洞。
这一刻,暴雨倾盆中,伊德琳看到了他耳后与肩膀上的冰冷金属,“……孩子,是谁对你做了这些?她让你成为了怪物?”
“为什么我不能杀你?”他不回答,只是抓着她的头发冷冷地问她。
“因为,因为……”伊德琳抬起头,张开沾满浓稠血液的牙齿,露出一个温柔而颤抖的笑容,“因为孩子,妈妈爱你。”
兰琉斯闭上了眼,大雨犹如珠帘断线,无情砸击着他凉薄的思绪。
他知道,这个女人在趁着他闭眼的瞬息,发动早已在手中书写的咒语,绿光化为根根尖锐的冰棱企图刺穿他的头颅。
女人发出狂笑。
“噗呲——”
轻剑斩断无数冰棱,兰琉斯轻易躲开了那些密集的碎冰,将剑刺进了她的头颅。
女人倒在血泊中,张着无望的双眼,看着男子抽出剑刃。
“看来,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出卖他了。”
无数光亮朝白发男子照射而来,一匹匹骏马踏雨奔行,骑士团的人还没走远,他们赶回来了。
他们看到了遍地横尸,看到了正在虐杀白发女人的前任骑士团团长、帝国首席骑士、陛下最信任的心腹——兰琉斯·洛兹莱昂,他站在暴雨中,回过了头。
“住手……兰琉斯!你在做什么?你这个疯子!”
山姆气得发抖,他手握长剑冲上去的前一刻,发现男人已经消失在了暴烈的雨中。
瞭望着满地鲜血与死不瞑目的女人,马背上的约瑟夫张大了嘴:“我去……我要不还是回老家种地吧。”
[摆手][摆手][摆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48.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