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珍儿仰起脸,泪水蜿蜒而下,眼神里却透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厉:“五日后,便是孙为的忌日,这些年你一直都会去的京郊的河畔祭祀,祭奠孙为也祭奠那个叫少昭的宫女,对不对?”
“我知道这对你很重要!”万珍儿又道,“这些年来,你在宫外,我也在宫内做着和你相同的事。”
“我不会让你去冒险接头,”万珍儿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我会传消息给我哥哥,让他在河堤附近安排一个线人,伪装成柴夫。你只需将信‘不小心’掉落在附近,自会有人拾取。”
知微蹙眉,对于万珍儿知道自己行踪之事并未深究,只抓住了她话中的漏洞:“既然娘娘有办法将碰面的消息传出去,为何不直接将信里的内容传递,何必多此一举,非要经我之手。”
她可不是好糊弄的!
闻言,万珍儿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她避开了知微探究的目光,沉默了片刻。
“总之,信必须原封不动送到我哥哥手上。至于原因……你不必知道。”
“你只需回答,帮,还是不帮?”
“你如此威胁,倒是不怕我将这事告诉陛下。”知微淡淡道。
“我知你不是这种人,再说,如今在陛下面前,你的处境未必好过我吧,”万珍儿顿了顿,神色带上迟疑,却仍威胁道,“你若不肯,五日后便安心在宫里待着吧。你该知道,即便我如今失势,拦你一个宫女,还是做得到的。”
知微的指尖嵌入掌心。
自从与江覃决裂,两人在宫中遇见便形同陌路,视彼此为空气。她如今无依无靠,若万珍儿存心阻拦,她也不可能拜托江覃去上坟祭祀,可若要知微搁置给少昭和孙为祭祀,万不得已她也绝不情愿。
万珍儿还在硬软兼施,知微看着万珍儿通红的眼眶,想起孙为,最终,她闭了闭眼,只提出自己需要提前过目信的内容。
——
五日后,出宫采买日。
知微打发了旁人,提着装有纸钱香烛的篮子,沿着河堤慢慢走着,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她按照万珍儿的描述,试图寻找着那个“伪装成柴夫”的线人。
任务在身,她心绪不宁,既盼着尽快完成后去祭祀,又隐隐不安。
忽而,她脚步一顿,看到了一个绝不想在此刻见到的人——江覃。
他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同样提着一个简单的祭篮,正将纸钱投入燃着的火盆中。
两人四目相对,俱是一愣。
他怎么会来这里?知微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或许……是出于那日争执后未尽的歉意,想来陪她一同祭奠?又或者,只是这么多年的习惯使然,不论是何缘故,眼下这情形,江覃的存在就如同一根刺,扎得知微烦心。
江覃还在望着她,知微不敢耽误,硬着头皮,走到稍远些的地方,也点燃了香烛。
纸钱化作灰烟,在风中盘旋上升。
知微闭上眼,和往年一般,在心头自说自话。
她其实不知道说些什么,诉苦吗,她都已经习惯了。这四方城里熬着,她有时候觉得,这日子就像这河里的水,看着平静,底下却尽是淤泥。
可陷入其间久了,力竭了,要她哭闹、要她不管不管地外泄一回情绪,她也觉着烦。
又想起了孙为,哎,孙为那家伙,像他那般不管不顾地活过一场,虽然短暂,倒也是一番值得。
她在心里絮絮叨叨,带着心酸,又带着几分苦中作乐的调侃,仿佛少昭与孙为真的就在身边听着。
直到感觉眼眶发热,知微才睁开眼。
一抬眼,她正对上江覃看过来的目光。他不知何时已祭奠完毕,就站在几步开外,静静地看着她。
知微心头一跳,迅速垂下眼,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尘,打算离开。
擦肩而过的瞬间,手腕被江覃抓住。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知微浑身一僵,愕然看向他。
江覃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吐出两个字。
“抱歉。”
抱歉什么,抱歉她求助了,他却爱莫能助?还是抱歉他利用了她。
不得而知,没有人喜欢猜哑谜。
说了什么,不重要,选了什么,才重要。
——
祭奠完,知微沿着河堤往下游走。
按照万珍儿说的,线人会穿青色布衣,作柴夫样等着她。她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看到那抹青色身影。
那柴夫装扮的人正靠在树干上,手里拿着一把柴刀,像是在歇息。
应该就是他了。
知微心中一定,环顾四周,无人。
她从袖中取出那封揣得温热的信,握在手里,装作漫不经心地朝那边走去。
距离那人还有十来步远时,“柴夫”忽然身子一歪,整个人轰然倒地。
知微伸手探鼻息,竟是没有丝毫。她翻过“柴夫”的身体,只见其后心插着一支箭,血顺着箭杆往下流,染红了地上的草。
知微惊呼一声,身后忽然传来破空声。
她猛地回头,只见七八个黑衣人从树后窜出来,手里都握着刀,眼神凶狠地盯着她。
跑!
知微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字。
她扔掉篮子,转身就往河堤上方人多的地方狂奔。
箭矢破空的声音从耳畔掠过。一个踉跄,知微差点摔倒,险险稳住身形,依旧是没命地跑。
肺叶火辣辣地疼,喉咙里涌上腥甜,她不敢回头,只知道跑,拼命地跑!
眼看就要被追上,冰冷的剑锋几乎要触及她的后颈——
“铿!”
一声金属交击的脆响在身后炸开!
知微边跑边回头,只见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不知从何处掠出,手持长剑,格开了即将刺中她的利刃!
是影子!
影子影子!
影子的脸上依旧戴着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具,但动作迅捷如电,与几名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剑光闪烁,暂时挡住了他们的攻势。
“上马!”影子低吼一声,将一匹不知从何处牵来的骏马缰绳塞到知微手里,用力推了她一把。
知微手忙脚乱地抓住缰绳,试图踩镫上马,动作却笨拙不堪。她确实……不擅骑术。
影子见状,动作一顿,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忘了你不会骑马。”
知微没有回答。
影子不再多言,吹了一声急促的口哨,那匹训练有素的马立刻调转方向,前蹄扬起,就要带着知微冲出去。
分神说话的功夫,数名刺客已再度合围而上,刀光剑影尽数向影子招呼过去。
影子以一敌多,剑法凌厉狠辣,但他显然寡不敌众,身上很快便添了几道血痕,动作也渐显凝滞。知微骑在马上,瞧见影子的手臂被一名黑衣人的刀锋划破,鲜血瞬间浸透了玄色的衣袖。
太过熟悉的画面,好像很多年前,也有人挡在敌人面前,护着她,告诉她一切有他在。
可是那人……
一股莫名的恐慌攫住了知微!她像是大梦初醒,猛地勒紧缰绳,不顾马匹的焦躁嘶鸣,硬是让它停了下来。
她朝着影子厮杀的身影喊道:“我等你,一起走!”
她不想、也不能再重蹈覆辙。
又有两名黑衣人攻上,招式狠辣,影子应对得愈发艰难,险象环生。
眼看影子也要不敌,另一批人马却从河堤另一侧疾驰而来。
为首之人,笠帽压得很低,但身形挺拔熟悉,正是本应离京的李台。他身后的暗卫身手矫健,立刻加入战团,形势瞬间逆转。
黑衣人被团灭。
知微几乎是踉跄着从马上滚下来,冲到影子面前。
影子以剑拄地,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那股莫名的冲动再次涌上,趁着空隙,知微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扑了过去,在影子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抓住了他脸上的面具,狠狠扯下!
面具应声脱落。
“果然……是你。”知微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庞。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下一刻,知微扑上去抱住了他,仿佛要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而非又一触即碎的幻影,她手上的劲头不小。
祝明煜身体先是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她抱着,感受着她微微的颤抖。
“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知微的声音闷在他染血的衣襟里,带着哽咽,”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
在那场暹瀛的大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还活着,却不来找她,又为什么,要化名为影子,当李台的暗卫?
知微想问的实在太多,祝隶稷只挑了几个回答,他手臂缓缓环住她,慢慢回忆起当时的状况。
只在知微问道为何要隐姓埋名时,祝明煜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回来?以什么身份回来?一个本该死了的皇子?”他顿了顿。
“我在暹瀛遭遇的围剿、追杀,背后都离不开王渺枭的手笔。可无所仰仗的他为何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迫害一个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