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厨娘，但认命 第68章 观恩宠却忧天机（二）

几乎是在看到内容的那刻，知微连呼吸都停滞了，先是深重的恐惧上身，江覃这一奏折是何时上的，祝隶稷怎么看，李台的谋划到底被发现了多少，和自己有关的部分又是否被查出。

知微下意识转眸向祝隶稷，祝隶稷也看着他，他黑漆的眸子里是知微微颤的瞳孔，祝隶稷的神情似笑非笑。

真的是在看她吗，知微向后倾了倾，别了身，这才发觉自己看错了，祝隶稷眼底压根没有慌乱的她，他满心满意都是刘美人。

“怎么，我的话没听着，带刘美人去趟库房。”祝隶稷是隔了一阵才缓缓开口，语气隐含不满，知微这才回过神，领着刘美人出了殿。

绕过长廊，开了几盏门，富丽堂皇的库房总算大开。

眼前全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宝贝，知微本该体贴地为刘美人介绍一番，奈何心中有事，魂都跑到天外。

勉强维持着无波的面，知微陪着刘美人将库房里的东珠、珊瑚并几匹流光溢彩的软烟罗都指点了一番，又退到墙角神游。

刘美人头一次见到如此多珍宝，看得眼花，恨不得将国库搬空，挑了好些宝石项链在眼前比划。

“这珠子衬我吗？”刘美人拿起一串滚圆的珍珠项链，贴在颊边问知微。

知微眼神放空，脑子里反复滚着那奏折上的八个字。

李台……江覃……万祁……这几个名字在她心里拧成了一股乱麻。

“晏姑娘？”刘美人提高了声调。

知微猛地回神，眨眼后扯出个浅淡的笑。

“娘娘天姿国色，自然什么都衬的。”这些话术在宫中待久了，鬼都知道说出几句，偏偏是很受用的万金油，闻知微言，刘美人满意地弯起眼睛，正要再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瞥见角落木箱缝隙里猛地窜出个黑褐色的影子，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

一只油亮的蟑螂窸窣爬过。

“啊——！”刘美人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向后跳去，脚下一绊，整个人便朝后摔去。

知微原本还捏着库房的鎏金匣子，听着身后刘美人尖细的惊呼，不由得转头，正赶上刘美人踮着脚往后缩，裙角扫过架子上的瓷瓶，眼看就要摔下来。

知微上前一步扶住瓷瓶，余光瞥见墙角窜过的蟑螂，不等刘美人再叫，抬脚便将那虫子碾在鞋底，动作干脆利落。

已许久没见过这小虫，体型和南方的虽不能比，也不会飞，但多少是个亲切的玩意儿，知微强忍住和小强打招呼的冲劲，转过头预备安抚刘美人。

刘美人没被瓷瓶绊倒，仍是吓了一跳，后退时没站稳，直直摔在地毯上，手肘擦出片红痕。

知微蹲下身，从袖中掏出手帕，轻轻按在她伤处。

“不过是个小虫子，现下没事了。”知微动作轻柔，为刘美人按压伤口，小心地缠裹起来。

知微的动作实在细致，垂下的眼帘也恰到好处的温柔，刘美人看得有些呆滞，她脸颊泛红，眼中满是感激。

“晏姑娘，你对我真好，连陛下都没这么细心过。”刘美人展开笑颜，牙齿洁亮，“自我入宫，你还是第一个对我这般好的。”

“陛下待娘娘才是好。”知微眼都不抬，面不改色道。

刘美人却是在认真思考知微所说的话，过了片刻，知微收起手帕，刘美人复又郑重开口：“不一样，不一样的！”

知微挑眉。

刘美人顿了顿，继续说道：“倘若是陛下见了小虫，大约连眉头都不会抬一下，还会教育‘我不过一介微末，也值得你乱了方寸’。”

刘美人说着说着，模仿起祝隶稷的口吻来，她模仿的皇帝轻轻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教诲”。

“眼中见何物，心中便起何种波澜。你见它是秽物，便觉惊惧厌恶；若视若无物，它便扰不了你分毫。”

或许祝隶稷还会抬手，示意身旁侍立的宫人上前处理，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扫过一粒微尘。

“娘娘对陛下的了解颇深。”刘美人的模仿没有包袱，知微难得认真看完了全程，点头评价。

“这可不是猜测，”自己第一回在御花园捉蝴蝶，累到一半想放弃，祝隶稷便是这般的口吻。

还有一回，她在房里瞧见了蜘蛛，吓得半死，祝隶稷便拿系带绑了她的眼睛，领她上榻，说看不到，这样就什么也不怕了……

想到这，刘美人小脸又是一红，知微却没空理她的儿女羞涩，脑子里仍是江覃那份弹劾李台的奏折，草草又应和了刘美人几句，祝隶稷布置的任务结束，一溜烟便告别了。

刘美人本还想留知微再多说几句，可知微明显的心不在焉，她那点刚刚升起的分享欲，被这明显的敷衍堵了回去，刘美人不由得撅了撅嘴，有些失落。

知微却连失落的情绪也来不及有，出了库房，以“要回养心殿复命” 为由，她打发了身边的宫女，自己绕到宫门口。

日头渐渐西沉，宫道上的宫人越来越少，知微靠在宫墙根，紧盯着官员们下值必经的宫道，从黄昏等到夜幕降临，脚底板磨得发疼，终于瞧见江覃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知微立刻迎了上去，堵在江覃面前。

她还没开口，江覃却先停下了脚步，夜色中他的目光沉静如水，落在知微带着倦意的脸上。

“江大人。”知微的声音在夜风里有些发哑。

江覃的眼神不见意外，目光在她沾了尘土的裙摆和略显僵硬的站姿上扫过，未等知微开口，便先声夺人，难得的语气低沉。

“晏姑娘，你不该再与李台往来。”

此话一出，所有的寒暄与试探皆成了缀余，知微心头猛地一沉，所有准备好的质问也都堵在了喉间。

她只是盯着江覃，声音压得极低：“你什么都知道了？”

江覃没有否认，静静地看着她。

和李台的往来处理的已是十分谨慎，生死相关的事，既然能查到知微，消息自不可能是从李台朝政那头的暗线走漏出的。

那便只剩……

知微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跟踪我？”她肯定道。

江覃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转而道：“我今日已上书陛下，弹劾李台私下频繁结交重臣，其心难测。”

“为何？”知微逼近一步，她并不知晓江覃所知是否是全部，选择陈述部分事实，“李台与万祁往来，不过是因着李明镜将军当年的旧情！且过去二人同为武将，李台前去讨教一二，有何不妥？”

“若是二人没有异心，江大人此举，是否是寒了诸位朝臣的心。”

“寒心？”江覃轻笑一声，“李将军不就快要回京了么？昔日明镜军的旧部，如今手握京畿防卫的金吾卫，与镇国大将军走动频繁……晏姑娘，这在你看来，只是简单的旧情？”

知微心头火起，却又无法直言那扳倒王渺枭的计划，只能硬声道：“李台忠心为国，从未有僭越之心！江大人上书弹劾，究竟是出于公心，还是受了谁的指使？”知微目光锐利，直刺过去，“是陛下吗？陛下是不是从未真正放心过李明镜，如今他就要回来了，所以想先斩断他的臂膀，彻底……斩草除根？”

“晏姑娘慎言。”又是一阵沉默，夜色掩盖了江覃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他终于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些：“我已查明，李台联络万祁，并意图借助你在宫中探听消息……欲构陷王渺枭。”

江覃正色道：“姑娘可知，此乃，祸乱朝纲之举。”

话说到这份上，能说的不能说的，江覃字里行间已然全部透露。依着道理，知微此刻应该装无辜说自己是被胁迫，如此才有一点撇清自己的机会，可，那终究是自欺欺人，知微定定昂着头，望着江覃。

江覃也在看她，眼底还有几分同情，又或者是几分痛惜。

明明穿了衣裳，知微却觉得自己此刻**着，被人看得干净、看得透彻、看得悲懑。

“为什么。”知微道。

江覃是聪明人，王渺枭当年做的局，知微不信江覃看不出来。

“李台只是想为当年的事讨个公道，你知道他不可能有异心。”

“夜深露重！”江覃打断知微的质问，瞥过知微底下被什么洇湿了的袜子，“时候不早了，晏姑娘还是先回去歇着吧。你的脚……注意身体。”

依旧是避而不答的态度，却像是一根针，轻轻扎破了知微鼓起着强撑的胸腔。她一直绷紧的神经骤然断裂，积累的疲惫、焦虑、和那深不见底的绝望瞬间涌上心头。

知微猛地抬脚，竟直接将脚上那双已经有些磨损的软底绣鞋朝江覃的方向踢了出去。

江覃没躲，任由鞋子打过他的身体，落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啪嗒”两声轻响。

知微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上，月光照着她白皙的脚踝和脚跟处磨出的点点血痕。

“江覃！”知微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罐破破摔的尖锐，“你看看我，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李台他别无所求！他只是想尽孝！只是想为当年暹瀛那场冤案讨个说法！李明镜老将军一生忠勇，落得什么下场？王渺枭那个奸佞，他凭什么还能高床软枕，凭什么还能迎娶公主，享尽荣华？！”

“你说啊，当年的事到底是谁的错，谁的局，李台做错了什么？我们又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