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虚观的生活,简单到近乎刻板。
晨钟暮鼓,扫地焚香。清松小道童每日的生活规律得如同上了发条,而公孙胜则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正殿旁那间更为幽静的打坐静室里,房门紧闭,不知是在修炼高深道法,还是仅仅在冥想悟道。
我被彻底无视了。
除了每日清松会准时给我送来简单的饭食(主要是青菜、糙米和偶尔的山菇),以及确保我没有擅自下山之外,公孙胜似乎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那日带我回来,仿佛只是随手捡回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猫,给了个遮风避雨的角落,便不再过问。
这正是我之前想要的“安分守己”,可当它真正来临时,我却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躁。
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被动等待,只会让时间流逝,而我依旧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命运完全掌握在他人手中的“异数”。公孙胜现在不动我,不代表以后不会。等他处理完生辰纲的事情,等他确认我这个“变数”不再构成威胁,或者干脆觉得留着是个麻烦时,我的下场会是什么?
我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要让他习惯我的存在,看到我的价值,而不仅仅是一个需要看管的“麻烦”。
我的“攻略”计划,第一步——刷存在感。
机会出现在第三天下午。
清松正在院子里吃力地劈柴,他年纪小,力气不足,一斧头下去,木柴往往只是裂开一道缝,需要反复好几次才能劈开,效率极低,累得满头大汗。
我走过去,没有直接帮忙(这不符合我目前“弱质女流”的人设),而是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状似无意地开口:“清松,你这样劈柴太费力了。我家乡有种方法,或许能省些力气。”
清松停下动作,用袖子擦了擦汗,好奇地看着我:“步姑娘,什么方法?”
我拿起一根粗大的木柴,指着上面的纹理:“你看,顺着这个纹理的方向,找一条天然的裂缝,把斧刃卡在这里,不用太大力气,借助巧劲……”我比划着杠杆原理的粗浅应用,“或者,先用凿子在这里开个小口,再下斧头,会容易很多。”
清松将信将疑地试了试,找准纹理裂缝,一斧下去,木柴应声而裂,比之前省力了不少。他眼睛一亮:“真的有用!步姑娘,你真厉害!”
我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些取巧的法子。” 这只是最简单的物理知识,但在这个时代,对于一个小道童来说,已经算是“巧思”了。
这时,打坐静室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公孙胜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劈好的木柴,又落在我脸上。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我的心微微一紧。他听到了?
“道长。”我连忙敛衽行礼。
他并未对劈柴的方法发表评论,只是对清松淡淡道:“功课做完了?”
清松吐了吐舌头,赶紧放下斧头:“弟子这就去念早课!”说完一溜烟跑了。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他。
山风穿过松林,带来沙沙的声响,更显得周遭寂静。
“你懂得倒不少。”他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
“只是一些粗浅的民间法子,登不得大雅之堂,让道长见笑了。”我谨慎地回答,维持着谦卑的人设。
他看了我片刻,那双眼睛似乎能看穿我刻意表现出来的温顺。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又回了静室,关上了门。
第一次尝试,似乎……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但我并不气馁。至少,他注意到了我的“不同”,哪怕只是体现在劈柴这种小事上。
接下来的几天,我继续寻找各种“不经意”的机会,展现我的价值,或者说,我的“不寻常”。
比如,清松在为观里仅有的几畦草药除草时,分不清某些杂草和幼苗,我会“恰好”认识,指出哪些该留,哪些该除。
比如,观里的存米生了些小虫,我建议用布包些花椒、艾草放入米缸,说是家乡驱虫的土法。清松试了,效果不错。
比如,我主动承担了清洗自己衣物和被褥的工作,甚至帮清松洗了他那件穿得发白的道袍,用皂角和草木灰搓洗得干干净净。
我做的所有这些,都控制在“民间巧思”和“勤快本分”的范围内,绝不越界,绝不涉及任何可能引起他警惕的“未来知识”或“异界理论”。
我就像一个最安分的寄居者,努力融入这个清修之地,用细碎的生活细节,一点点蚕食着这里的陌生感,也试图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公孙胜对我“麻烦/异数”的单一印象。
然而,效果似乎微乎其微。
公孙胜依旧大部分时间闭关,偶尔出来,也只是检查清松的功课,或者独自站在崖边远眺,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对我做的那些小事,从未置评,仿佛视而不见。
他就像一块被云雾包裹的万年寒冰,我这点微弱的热度,根本无法触及核心。
直到那天晚上。
月色很好,清辉遍洒山林。我坐在自己静室外的石阶上,抱着琵琶,没有弹奏那些出格的曲子,只是轻轻拨弄着丝弦,调试着音准,哼着一些不成调的、这个时代可能存在的婉转小曲。
夜很静,只有我的哼唱声和偶尔的弦音,伴随着松涛与虫鸣。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
抬起头,赫然发现公孙胜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静室的门口,正静静地望着我这边。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我吓了一跳,哼唱声戛然而止,手下意识按住了琴弦。
“道……道长?”我站起身,有些忐忑。是我打扰到他清修了吗?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夜风吹动他的袍角,猎猎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我以为他会出言训斥时,他却忽然开口,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你那日梦中,除了战场杀伐,可还见得其他景象?”
我愣住了。
他……竟然主动问起我的“梦境”?
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主动与我交谈,而且话题直接指向了我最大的秘密!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这是在试探我吗?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不能否认“梦境”,这是目前唯一的掩护。但也不能描述得太具体,言多必失。
“回道长,”我斟酌着词句,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轻颤,“梦境光怪陆离,支离破碎……除了古战场,似乎……似乎还见过一些极高的楼宇,亮如白昼的灯火,奔跑如飞的铁盒子……但都模糊不清,醒来便大多忘却了,只记得那曲子格外清晰。”
我故意将一些现代都市的景象模糊化、碎片化地描述出来,真真假假,符合“梦境”的特征。
公孙胜沉默地听着,月光下,他的眼神似乎起了一丝极细微的波澜,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楼宇……灯火……铁盒……”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像是在品味,又像是在推算着什么。
良久,他抬眸,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这一次,似乎比以往多了几分深沉的探究。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他淡淡说了一句,像是感慨,又像是对我的一种……变相的认可?“或许,你之所见,并非全然虚妄。”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回了静室,再次关上了门。
我独自站在月光下,抱着琵琶,心潮起伏。
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并非全然虚妄”?他难道……相信了?或者说,他凭借其高深的道行,感知到了什么,认为我的“梦境”可能是某种真实的投影?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
这意味着,他可能不再仅仅将我看作一个需要管控的“异数”,而是开始对我的“特殊性”本身产生了学术层面或者说修道层面的好奇!
好奇,是打破坚冰的第一步。
我低头看着怀中的琵琶,冰凉的丝弦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音律是我的桥梁,而那份他无法完全理解的“异世”背景,或许就是我叩开他心门的唯一钥匙。
虽然前路依旧漫长,虽然他那颗道心依旧如同云雾缭绕的孤峰,难以攀越。
但至少,今夜,我似乎看到了一丝云开雾散的微光。
我的“攻略”计划,在经历了初期的停滞不前後,终于凭借着一次月下的哼唱和一番关于“梦境”的谨慎对话,撬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接下来,我需要更多的耐心,更多的“不经意”,以及,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让这座“入云之龙”,能真正听到我为他奏响的、与众不同的音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