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夏之前告别 第61章 尘封的答案

心情一放松，看着周围越来越熟悉的街景，我的思绪反而像解开了某种枷锁，一些尘封的、碎片化的记忆开始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浮现……

“浩溪，”王旭忽然开口，语气听起来随意，却像在引导着什么，“听说你小学家就在这附近上的对吧？”

“嗯。市第一小学，我家当时就在这附近的小区，怎么了？”我回答道，心里有点奇怪他为什么问这个。

“时间过得真快啊……”王旭感叹道，声音里难得有了一丝不符合他风格的伤感，“我们马上就要上大学了，仿佛昨天还在小学里因为抢乒乓球台打架呢。”

“怎么你现在又说这么伤感的话了？”我看着这样的王旭，觉得有点好笑。

“你是不是……小学发生的很多事都快忘记了？”王旭转过头问我，眼神里有点探究的意味。

“差不多吧，”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那么久远的事情，谁还记得住那么多细节。”

“所以说，你这家伙的脑子啊……”王旭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

“你在自言自语说什么啊？”我没听清。

“没什么没什么！”王旭连忙摆手，指着前方，“我们快到了！就在前面！”

“神神秘秘的……”我疑惑地看着他，但还是跟着他拐过最后一个街角。

一个熟悉的、有些年头的社区公园出现在我们面前。里面的儿童滑梯、秋千和沙坑都带着岁月的痕迹，但被打理得很干净，几个老人正坐在树荫下聊天。

“终于到了！热死我了，快找个地方坐着吧！”王旭说着，熟门熟路地带着我走到一棵大榕树下的长椅坐了下来。

我环顾着四周，一种强烈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扑面而来。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缕空气，都仿佛带着旧时光的温度。

王旭一屁股坐在长椅上：“累死了！这儿还真没怎么变。”他看似随意地指着那个沙坑，“你看，沙坑还在呢。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小孩像我们那会儿一样，在那儿挖宝藏、堆城堡，或者……哭鼻子。”

“哭鼻子” 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捅进我记忆的锁孔！

——画面瞬间闪回：阳光下哭泣的小女孩、沾了沙土的白色连衣裙、笨拙递出的草莓糖……

我猛地顿住脚步，如遭雷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我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

王旭看着我骤然变化的脸色，知道差不多了。他站起身，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沉稳：“浩溪，有时候答案根本不在那本破指南上，就在你身边，就在你最熟悉的地方。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这次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留下了独自震撼的我。

“怎么样？”王旭看着我的表情，问道，“对这个地方，还有印象吗？”

“怎么会没有……”我低下头，声音不自觉地变得轻柔，带着一种欣慰的怀念，“这里……我小时候经常来啊。”

“说来也是奇妙，”王旭打趣道，“我跟你第一次正式说话是在公园，没想到这‘最后一次’（他故意加重语气）说不定也是在公园结束，真是有始有终，哈哈。”

“我可不希望出现‘最后一次’这样的情况。”我抗议道。

“好好好，”王旭笑着妥协，“那么，既然来都来了，你给我讲讲你在这里发生过的故事吧？我还没听过呢。”

“怎么突然聊到这个上面去了？”我觉得他今天格外反常。

“这不是难得来一次嘛，怀旧一下呗，刚好我也想听。”他耸耸肩，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

“说的也是……”我被他说动了，记忆的闸门缓缓打开，“我小时候家就在这附近，后面因为上初中和高中，家就搬到离学校更近的地方去了。这个公园我很熟悉，小时候父母吃完饭就经常带着我过来散步……”

我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那些模糊的画面随着讲述渐渐变得清晰。

“有一次我看到池塘里红色的锦鲤，我还大惊小怪地对爸妈说是‘海怪’呢，把他们笑得不行……”

“现在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的是难得一见呢。”王旭忍不住笑道。

“记得以前上小学的时候，因为父母下班晚，所以我放学后经常自己先来这里玩，等着父母来接我……”我的语速慢了下来，目光投向那个依旧存在的沙坑，“那时候其实一个人挺无聊的，看着这已经看了无数次的风景……”

我的声音顿了顿，一个被深埋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清晰地跳了出来。

“有一次，我还是像往常那样来到这里等父母下班。然后……我看到沙坑旁边，有一个小女孩蹲在那里，哭得很伤心……我就好奇地凑过去看……”

我的话语戛然而止。

就像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浓重的迷雾！所有的声音都从我耳边消失了，只剩下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地撞击着鼓膜，震耳欲聋。

那时候的场景，那时候细碎的哭声，那时候阳光下她湿润的睫毛，那时候我笨拙的安慰……还有，我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的、原本打算自己吃掉的最后一根草莓棒棒糖……

‘这座城巿有她最重要的东西。’

‘是所有一切开始的地方。’

‘你要用自己的心去发现。’

那一刻，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所有的声音都褪去了。蝉鸣、风声、远处的车流声……一切都消失了。眼前现代的公园景象仿佛在快速褪色、重构，变回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阳光明媚、空气里飘着沙土味道的样子。

那个小女孩扎着有点乱的小辫子，白色的连衣裙膝盖处沾了沙土，小小的肩膀因为抽泣而一耸一耸。

那个小男孩犹豫地、笨拙地走近，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递了过去……

还有那句带着哭腔的、奶声奶气的“谢谢”……

所有被尘封的细节，裹挟着那个年代特有的阳光的温度，瞬间汹涌而至，击中了我的心脏。我猛地睁大了眼睛，呼吸几乎停滞。

“……你知道么……”我的声音变得极其轻微，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那个小女孩……就是……”

我猛地转过头，看向王旭，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卡在我的喉咙里。

王旭没有看我，他只是看着那个沙坑，嘴角带着一丝了然的、温柔的微笑，轻声接过了我的话：

“是千莎，对吧？”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明亮地看着我，仿佛早已等待这一刻多时。

“怎……怎么”王旭看到我突然僵住、瞳孔放大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开口，他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玩笑，反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期待，“终于……想起来什么了？”

我猛地转过头，紧紧盯着王旭，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是……是谁叫你带我来的？是千莎吗？！” 我几乎可以肯定。

“她怎么可能会直接叫我这么做，”王旭站起身，目光扫过眼前熟悉的秋千和沙坑，语气变得前所未有地沉稳和认真，“是小鹿……是小鹿告诉我，或许你需要回到这里，才能想明白。”

他转过身，面对着我，眼神无比郑重：“浩溪，这个地方……对于千莎来说，是她整个世界的起点。是你和她故事开始的第一页。她赌上自己的未来，就是为了等你回来，亲手翻开这本书的下一页。”

“在这里，很多年前，有一个傻乎乎的男孩，用一根微不足道的棒棒糖，带给了一个哭泣的女孩最初的关怀和温暖，也埋下了一份懵懂的希望。从那一刻起，这个地方，连同那个男孩的记忆，就成了她心底最珍贵、最重要的‘东西’。”

王旭的声音很平静，却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回我身上，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只不过，那个给了她星星的男孩，自己却差点迷路了……直到现在，才终于想起来。作为考生，浩溪你真的很了不起，考了别人难以触及的成绩；但是作为一个正常的人，你却又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千莎已经努力够久了，现在也是时候让她，靠在你的肩膀上好好的休息一下了，在这个熟悉的城市，在这个最重要的地方，让她好好的感受到那份早已经期盼已久的温暖。”

我沉默不语，心脏狂跳，血液奔涌，耳边嗡嗡作响，只是静静地听着王旭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钥匙，打开我记忆深处一扇扇尘封的门。

“其实，无论你最后选择去哪里，”王旭继续说道，“千莎到最后，大概率还是会选择陪着你去。但是对她来说，这座和你相遇的城市，早已成为她记忆里最无法分割的一部分。“而这附近，就有一所非常好的大学……H大。它正好可以让她，一直留在这座充满了你们回忆的城市里，守着她‘最重要的地方’。”

“H大……”我颤颤巍巍地接话，声音干涩。

“不然还能是哪个学校？”王旭笑了笑，“看来你自己都快忘了，H大的老校区，就在这附近啊。步行也就十几分钟。”

他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深沉：“浩溪，其实最重要的东西，无关其他。对于千莎来说，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最重要的。而与你相遇的这个起点，是她精心保留、最终选择交还给你，希望你能亲自回来回忆和确认的宝藏啊。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简单的跟随，而是你真正意义上的‘懂得’。”

是啊！我怎么会忘记！这个我和千莎第一次相遇的地方！这个我从小生活、玩耍的地方！这个她后来也曾无意间提起过、说很喜欢的老公园！这个她视为“一切开始”的、最重要的地方！

是啊……我怎么会忘记……

这个我和千莎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这个我从小生活过的地方。

这个她曾在操场上，眼睛亮晶晶地对我诉说梦想的地方。

这个她视为“最重要的地方”的地方。

我怎么能……把它忘了呢……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愧疚、感动和无比清晰的爱意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犹豫和迷茫。

我抬起头，看向王旭，眼眶无法控制地发热：“谢了，王旭。真的……感谢你今天硬拉我出来。”

“嗐！要谢就谢小鹿去！”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摆摆手，“要不是她告诉我，我才想不到这层呢！我们俩……顶多就算是个跑腿传话的！”

“你们两个……”我瞬间明白了这对情侣在背后为我做的努力，心中涌起巨大的暖流。

““行了行了！”王旭重新换上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现在答案找到了，谜题解开了！那就别愣着了！赶紧回去，带着这份答案，去回应那个傻姑娘孤注一掷的期待吧！”

“嗯！”我重重点头，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清澈，“一定！”

不再多言，我转身，朝着地铁站的方向，再次全力奔跑起来。这一次，脚步轻快，目标明确，心中只有一个名字，一个方向。

看着我奔跑着远去、最终消失在街角的背影，王旭脸上那夸张的笑容才慢慢收敛起来，化作一个温和而释然的浅笑。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极其重要又耗神费力的任务。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林小鹿”的名字。

他按下接听键，还没放到耳边，那边就传来了林小鹿带着一丝关切和急切的清脆声音：“喂？处理得怎么样？浩溪他……没事吧？”

王旭把手机贴到耳边，看着我已经消失的方向，语气里带着十足的把握和一点点小得意，对着电话那头汇报：“放心吧！完美的完成任务！引导成功，线索已送达，那家伙现在已经跟打了鸡血似的冲回去找千莎了！”

电话那头的林小鹿似乎也松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笑意：“那就好……接下来，就靠他们自己了。”

“嗯。”王旭应了一声，气氛忽然安静了一瞬。他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似乎犹豫了一下，声音比刚才低沉温柔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小鹿，那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的林小鹿仿佛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轻声打断了他，她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清晰而温柔，带着一种默契的笃定：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柔软而肯定，“所以，王旭，我的回答……一定会是你所期待的那个。”

王旭握着手机，听到这句话，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一个巨大而灿烂的笑容无法抑制地在他脸上绽放开来，那笑容甚至比他刚才刻意装出的夸张表情还要明亮和真实。他抬起头，望向天边那轮正在逐渐西落、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橙色的太阳，仿佛那夕阳也在为他而笑。

他顿了顿，千言万语似乎都汇成了最简单，却也最满足的两个字，带着笑意和无比的安心，轻声回应道：

“那就好。”

电话两端的人都沉默了片刻，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一种温暖而坚实的默契通过电波静静流淌。远处，城市的灯火开始次第亮起，预示着白昼的结束，也预示着无数个崭新明天的开始。

从地铁站出来我几乎是一路跑着回家的。怀里的模型盒子变得轻若无物。夕阳将我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我冲进家门，甚至来不及和母亲解释，也来不及开灯，就借着窗外最后的、瑰丽的夕阳余晖，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冲到电脑前，打开那个填报志愿的网址。

光标在院校代码栏闪烁。我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无比流畅地输入了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代码——H大学的招生代码。

当那个熟悉的校名完整地出现在屏幕上时，我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确定和平静。

这一刻，我坚信，我做出的选择，一定是正确的。

几天后，在一个平静得甚至有些慵懒的下午，那份期待已久的录取通知书，如期而至。

邮递员按响门铃，递上一个厚实的EMS快件信封。我平静地接过它，心中没有预想中的狂喜或激动，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感，和一种即将奔赴一场重要约会的、沉静的期待。

我拿着它回到房间，小心地沿着封口处撕开。里面，H大学烫金的校徽和“录取通知书”几个大字映入眼帘。我将其完全取出，展开。

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关键的信息——我的名字，专业，报到日期……一切无误。

我拿起手机，对着通知书拍了一张清晰的照片。没有添加任何修饰性的滤镜，也没有配上任何冗长的文字，只是极其简单地将这张图片，发送给了那个置顶的联系人——千莎。

做完这一切，我将手机放在桌上，屏幕朝上，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