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夏之前告别 第12章 心锚

"痛痛痛！"王旭像只被拎住后颈的猫一样扑腾，"不会的不会的，我这就把你的东西都删掉！"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相册里赫然存着我高一军训时晒成黑炭还流鼻血的糗照。

他的手指在删除键上悬停了几秒，突然小声嘀咕："不过浩溪，删掉真的好吗？"

地铁恰好驶入隧道，车窗变成一面模糊的镜子。王旭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不过这些以后再看起来，不都是特别的回忆吗？不管是黑历史，还是值得取得骄傲的成绩，等我们以后在996的办公室里熬夜时，当我们再回头看的时候，也会心存感激地感叹道原来我那时候是这样的啊，这种感叹，现在删掉真的好么，虽然高中生活确实苦闷压力，不过这不也是属于我们人生中最独特的三年的时光，不是吗？”

"可能会觉得幼稚得要命吧。"我松开钳制他的手。

"不。"隧道尽头的光亮照在王旭难得认真的脸上，"我们会感激那个拼命努力的自己，也会怀念这个虽然苦闷却独一无二的高三。"

我愣住了。这个平时吊儿郎当的家伙，此刻说的话却是这样的理智。

"不删掉……也可以。"我别过脸看向窗外，"但别再给我到处传！"玻璃上倒映出我自己发红的耳尖。

王旭立刻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放心啦！不过话说……"他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我怎么加到千莎好友的吗？"

我突然好奇了起来。

"上个月和班上几个哥们开黑，拉了六班一个男生。"王旭划开手机给我看聊天记录，"那家伙打了两把就说要刷题下线了，临走前把千莎的账号推给我，说'她可能认识你们班的浩溪'。"

"嗯？"我疑惑的发问，"六班的人怎么会认识我？"

王旭露出狡黠的笑容："你忘啦？高一学校组织的物理竞赛决赛，你和千莎不是并列三等奖吗？颁奖合照就贴在学校公告栏呢。"

地铁广播报站声响起，王旭趁机夺回手机："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加个班级群还搞个假的小号。全班就只有我一个人有你真正的联系方式，平时有什么消息都是我当面告诉你……"

"我那是不想和其他人有过多的交流！"我梗着脖子辩解。

"得了吧！"王旭用胳膊肘捅我，"你跟我聊《星际穿越》能说半小时黑洞理论，在班群里却连'收到'都不回。"地铁到站的提示音响起，他拽着我起身："你就是被初中那点事困住了，整天戴着'无所谓'的面具，其实你本身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高冷的人，这点平时你跟我一起逗比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为什么要把自己包装起来，把真实的自己伪装在面具之下，这样的生活一点都不好玩，明明现在的生活很累，还要假装自己没事，你啊，别想太多，有什么事兄弟陪着你一起担当着"

地铁到站的提示音响起，王旭拽着我起身"那次打架处分，周围的人都不理我，要不是那天你过来找我搭话……你以为我真是自来熟才缠着你？"。"

晚风裹挟着炸鸡店的香气扑面而来。王旭像闻到肉味的金毛犬一样拽着我往前冲："快快快！新出的芝士火鸡面味限量供应！"

"你是没吃晚饭吗？"我被他扯得一个踉跄。

"高三狗补充能量的事，能叫饿吗？"他已经趴在柜台前开始点单，"两份炸鸡套餐，一份要变态辣！"

霓虹灯牌在我们头顶闪烁，油锅里炸鸡的滋滋声混着店里播放的流行音乐。王旭突然把冰可乐贴在我脸上："喂，你看那边。"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千莎和林小鹿正凑在一起看手机，不知看到什么好笑的内容，千莎笑得马尾辫都在颤抖。更远处，惠祺独自走向图书馆的背影在路灯下拖得很长。

"你的青春不止有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王旭塞给我一个鸡腿，芝士粉沾在他袖口上，"还有变态辣炸鸡，和……"他挤眉弄眼地看向公交站方向。

我咬下一口炸鸡，滚烫的肉汁在口腔爆开。或许是被辣出了眼泪，眼前的霓虹灯渐渐模糊成一片光晕。

”或许，高三的生活，也不全是那么糟糕。”

夜晚十点，我推开家门。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玄关处的小夜灯亮着微弱的光。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生怕吵醒已经休息的父母。

脱下外套，随手丢在床上，我仰面躺下，盯着天花板发呆。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千莎抓住我手腕的温度。

惠祺那句“别学我只会骂笨蛋”。

王旭在地铁上说的“这些以后都是回忆”。

——“或许，我真的一直在自以为是地前进吧。”

我叹了口气，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手机屏幕的蓝光刺得眼睛发酸—22:04

“该洗澡了。”

起身时，客厅的顶灯"啪"地亮起。餐桌上，用保鲜膜包好的饭菜静静摆着，旁边还放着一副碗筷。沙发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换洗衣物，旁边是我的行李箱，里面已经收拾好了下个月要带去学校的东西。

转身时，余光突然捕捉到墙面上一抹熟悉的钴蓝色。

《星月夜》。

梵高的星空。

那幅初二时随手指的十字绣，不知何时已经完成，静静挂在电视墙的正中央。

漩涡状的星云在绣线上流动，柏树的墨绿丝线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右下角用橙黄线绣着小小的签名"Vincent"，旁边是母亲娟秀的日期"2024.1.17"。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画框。玻璃冰凉，但那些凸起的线结却带着体温般的暖意，我随手挑的。那时候，我只是随便指了一幅，连图案都没仔细看。

可妈妈却一直记得。

她每天下班回来，做完家务，就会坐在沙发上，一针一线地绣着。

我竟从未发现，这幅当初我随手一指的物品，早已成为这个家的一部分。

“”……我果然是个笨蛋啊。”

浴室的水声哗啦啦地响起。

热水淋下来的瞬间，我仰起头，让水流冲刷过脸颊。

花洒的水流声里，隐约听见主卧门轴转动的轻响，浴室门后，母亲的身影在十字绣前停留了片刻，伸手。

短暂的月假结束，高三的生活再次开始。

寝室里，我放下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落在枕头上，形成一块暖黄色的光斑。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