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夏之前告别 第11章 回响

我和千莎彼此对视着。她的眼眸中盛满了某种我此前从未清晰捕捉到的温柔，那目光深邃而专注，仿佛已经等待这一刻，等待某个特定的呼唤，太久太久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几乎凝滞的期待。

“喂喂，你们两个这是在干什么？”王旭的声音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这奇异的氛围。他歪着头，一脸纯然的不解，目光在我和千莎之间来回扫视，“玩什么‘初次见面请多指教’的游戏吗？你俩的名字不是早八百年就知道了吗？”他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林小鹿，寻求认同。

林小鹿抱着胳膊，嘴角噙着一丝了然又带着点戏谑的笑意，她瞥了千莎一眼，慢悠悠地说：“谁知道呢~或许……某个人只是想亲耳听到对方用特定的方式叫出自己的名字呢？”她的语气意味深长，仿佛洞悉了某个甜蜜的秘密。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王旭更加困惑了，挠了挠头。他大步走到我身边，用力拍了拍我的后背，力道大得让我一个趔趄，“好了好了浩溪，别像个痴汉一样盯着人家千莎看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王旭的插科打诨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我。我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脸颊顿时有些发烫，慌忙移开视线，结结巴巴地说道：“对、对不起！刚刚……走神了，失态了。”

千莎看到我这副慌张笨拙的样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欣慰又带着点包容的笑容，轻声说：“没事的，没事的，人都有不小心发呆的时候嘛？”

“你看看人家千莎，这气度！”王旭立刻在一旁帮腔，用力对我使着眼色，明显是在给我搭台阶下，“被你这么直勾勾盯着看这么久，还能这么温柔体贴。换成别人，早一个大耳刮子扇过来了！”

我接收到了王旭的信号，心里感激，顺着台阶下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声音更小了：“谢谢……”

“好了好了，各位！”林小鹿适时地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巧妙地化解了剩余的尴尬气氛，“我们聚集在这里，可不是来听你们互相道歉和吹捧的！重点是——好好欣赏我和千莎花费了一整天心血准备的杰作！都抬头！看星空！”

我们的目光再次投向穹顶那片由她们精心“绘制”的璀璨星海。梦幻的光影流转，将我们笼罩其中。然而，在这一片极致的美好之下，我的心底却莫名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和……恐惧。

“我很讨厌这样……”我在心里无声地呐喊，手指微微蜷缩，“讨厌这样……太过美好、太过圆满的时刻……因为越是这样的时刻，就越意味着它终将结束……我……我不想结束。”

不知道沉浸了多久，这场短暂而绚烂的星空盛宴，最终还是迎来了尾声。灯光缓缓亮起，宣告着活动的结束。

“我……我去上个厕所。”我率先开口，试图找个借口平复一下纷乱的心情。

“我也去。”千莎几乎立刻轻声附和道。

“行，那我和小鹿她们就在大门口等你们。”王旭挥了挥手。

看着我和千莎一前一后走向走廊尽头的背影，林小鹿用胳膊肘碰了碰王旭，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说：“看来……某人对今天的‘星空之旅’，相当满意啊。”

王旭嘿嘿一笑：“小鹿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打这种哑谜了？”

“没什么~”林小鹿笑了笑，语气真诚了些，“不过，说真的，多谢你了，能把他‘捞’出来。”

王旭却收敛了笑容，摇了摇头，目光看向我们离开的方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罕见的复杂情绪：“我其实……什么都没做。是他自己愿意走出来的。他只是……习惯了逃避，习惯了戴上一层又一层的面具，不愿意轻易暴露真实的自己，就像……”

【就像我一样……】

最后这几个字，几乎融化在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里，轻得如同羽毛落地。

“嗯？你最后嘀咕了什么？”林小鹿疑惑地侧头看他。

王旭猛地回过神，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迅速挂回了那副招牌的、没心没肺的傻笑，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深沉只是错觉：“没什么！没什么！你什么都没听见！哈哈！”

而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惠祺，自始至终没有加入对话。她只是默默地、更紧地握住了自己背包的带子，指节微微发白，像是在极力犹豫和克制着什么。

……

等我们从洗手间出来，一行人汇合后，便一起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我下意识地走在最外侧，稍微落后半个身位。

突然，肩膀被一个略带重量和硬度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我转头，是惠祺。她用她那个总是装得鼓鼓囊囊的背包碰了碰我。

“你模拟考的卷子……”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带着一种罕见的小心翼翼，“我……我把你的错题，都重新整理抄录下来了。等一下，你带回去……好好看看。”

“等等！”我惊讶地停下脚步，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的竟是法制节目的画面，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会有我的卷子？该不会是……撬了老师办公室的门锁？”

“是王旭！”惠祺抬起头，脸颊上竟然浮现出一抹本不该出现在她脸上的、极淡的红晕，语速加快了些，“是他偷偷拍照发给我的！我……我只是怕你这次又掉进同一个坑里，所以就想……”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啊，王旭！早上还拍着胸脯保证“兄弟绝对守口如瓶”，转头就把我的“罪证”广而告之！“我、一、定、要、宰、了、那、家、伙！”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

几乎是同时，千莎也从她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本格外小巧精致的笔记本。她一翻开，里面是另一种风格的密密麻麻——工整的公式、清晰的注释，还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细致的标记，我那道经典的错题旁边，甚至被画上了一个被土星环引力撕扯的太空垃圾卡通形象。

“其实，我也找王旭要了一份……”她指着被一个星星贴纸巧妙遮盖了部分答案的题目，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那——家——伙！”我再次咬牙切齿，愤怒的目光激光一样射向正和林小鹿说笑的王旭。

“阿嚏！”王旭猛地打了个巨大的喷嚏，揉着鼻子嘀咕：“奇怪，怎么突然感觉后背发凉，好像被什么很可怕的东西诅咒了一样……”

“我看你是穿太少着凉了吧？”林小鹿随口吐槽。

“也许吧……”王旭吸了吸鼻子。

另一边，惠祺的目光落在千莎那本画风可爱、贴满贴纸的笔记本上，停留了足足两秒。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捏住了自己的衣角。一种熟悉的、带着寒意的失落感刚要像潮水般漫上心头——

却看见千莎抬起头望向她，眼中没有丝毫的炫耀或比较的意味，只有一片纯粹的、甚至带着些许恳切与感谢的清澈光芒。

那股冰冷的失落瞬间卡壳了，像是撞上了一堵意想不到的、柔软而温暖的墙壁。

惠祺推了推眼镜，似乎是为了掩饰一瞬间的失态，目光认真地扫过千莎笔记本上的解题步骤。然后，她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她将自己包中那本严谨工整的错题本“啪”地一声对折，然后直接塞到了千莎手里！

“教他的时候……”惠祺的手指在千莎的手背上方悬停了半秒，像是在艰难地挑选合适的词语，最终说出的话让空气都安静了，“……别学我。只会冷冰冰地说什么‘你脑子是被黑洞吃了吗’这种没用的废话。”

“等等！”我彻底震惊了，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惠祺微微歪头，表情似乎有点不自然，语气却努力维持着平静：“怎么？不是一直觉得我太严苛，不近人情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在我心里的印象是这样的了？”我无奈地扶额解释，感觉沟通变得异常困难。

千莎看着我们俩这近乎鸡同鸭讲的拌嘴场面，突然忍不住轻笑出声。她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像是变魔术一样，将两个用彩色糖纸精心折叠成的小小土星模型分别塞进了我和惠祺的手心里。

我捏了捏我手里的那个，里面包裹着一颗硬糖的形状，隔着糖纸，一股我最讨厌的薄荷味隐隐传来——好家伙，还真是“贴心”。

“这是什么？”惠祺疑惑地看着手心那颗滚落的、在路灯下折射着微光的糖果模型，迟疑地、小心翼翼地沿着糖纸的缝隙将其掰开。一声清脆的“咔嚓”轻响后，里面露出的竟是一颗和我那颗截然不同的、包装精致的糖果，它安静地躺在惠祺的掌心，像一颗微型的、独特的冰质卫星。

“惠祺……”千莎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真的……非常感谢你。一直以来，都不厌其烦地帮助浩溪，督促他，给他整理笔记。”

“没、没有的事，”惠祺似乎有些不习惯这样直白的感谢，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我只是……顺便帮他整理一下错题而已。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消沉下去……”

“要不是一直有你在后面‘鞭策’他，恐怕他早就……不知道迷失到哪里去了。”千莎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感激。

“喂喂喂！”我终于无声的抗议，脸上有点挂不住，“两位女士，在这样公开讨论我的时候，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当事人我就站在这里啊？”我的内心疯狂吐槽。

“总之，非常感谢！”千莎笑着，目光明亮地看向惠祺，发出了邀请，“所以，请收下这份小小的谢意，尝尝这颗糖果吧？”

惠祺垂眸，目光复杂地凝视着掌心那颗安静的糖果，看了足足三秒钟。远处路灯和店铺的霓虹灯光在她光滑的镜片上流淌、变幻，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真实的情绪。然后，她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吁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某个重大的决心。

“嗯。”她用一个简单的音节回应，然后动作略显僵硬地、但确实地剥开了糖纸，将那颗糖果放入了口中。接着，她像是为了掩饰什么，迅速从自己背包的侧袋里掏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来，递向我。

“这……是最新整理的电磁学重点，还有一些……数学易错题型的归纳。”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平时的平淡，但语速似乎比往常慢了一丝，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下一次……”她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目光快速地从千莎脸上掠过，又迅速垂下，落在笔记本的封面上，“……绝不能再错了。”

我低头看着突然塞到我手里的两本风格迥异却同样沉甸甸的笔记本，一本来自惠祺，严谨如学术报告；一本来自千莎，温暖如星光手账。两种截然不同的期望汇聚在手心，让我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们三个围在这里干什么呢？还拿着本子？开学习研讨会啊？”王旭的大嗓门突然插了进来。我这才发现他和林小鹿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正回头好奇地看着我们。

“王！旭！”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我一把勒住他的脖子，这货肥胖的下巴立刻被挤出了三层褶子，“你小子是不是把我的那点破事当校园广播，全天候循环播放呢？！说！你是不是还偷偷存了我别的东西？！”

“咳咳咳……浩哥！浩爷！轻点！喘不过气了！”王旭像只被抓住壳的乌龟似的胡乱扑腾着，“我这不是……不是怕你这次考砸了又想不开，走上绝路嘛……”他居然还有脸压低声音辩解。

“哦？所以你就未经我同意，把我的东西到处群发？！”我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今天非要问个明白不可，“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还拍了什么更见不得人的东西？！”

王旭突然停止了所有挣扎，扭过头，对我露出了一个极度心虚、近乎讨好的傻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噗——”千莎和惠祺看着我们这边滑稽的打闹场面，忍不住同时笑出声来。千莎的马尾辫随着笑声轻轻晃动，惠祺也极快地用手背抵了一下嘴唇，掩饰那抹一闪而过的笑意。

“看来……他今天的心情是好多了……”惠祺看着我们，轻声说道，语气里似乎也放松了些。

“是啊……”千莎也欣慰地点头附和，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下一次我可不会输给你了”惠祺凝重地说道。

“嗯？考试么？”千莎疑惑地看着惠祺。而惠祺看着此时正在打闹的我，眼神里露出不一样的温柔，缓缓地说道“全部。”

“现在这又是什么超展开剧情？”林小鹿看着眼前这从“微妙三角”突然转变为“和谐学习小组”再加“暴力制裁叛徒”的混乱场面，感觉自己的CPU快要过载烧毁了，“说好的微妙氛围呢？怎么变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外加‘清理门户’了？”她机械地往嘴里塞了一颗刚才买的爆米花，看着眼前这诡异又莫名和谐的景象，喃喃自语：“这队伍成分太复杂了……我的大脑宣布当场死机，需要重启……”

路灯和店铺的灯光柔和地流淌下来，照亮了林小鹿手中所剩无几的爆米花、地上彩色的糖纸碎片、以及我们手中那两本象征着不同关心方式却同样珍贵的笔记本。

我们几个人，继续打打闹闹地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刚才的“战争”与“和平”消耗了太多体力，但一种奇异的、温暖的氛围正在我们之间悄然弥漫开来，冲散了所有尴尬和隔阂。王旭揉着被我勒红的脖子，嘿嘿傻笑着凑到林小鹿旁边，试图偷拿最后一颗爆米花；千莎和惠祺意外地并肩走着，偶尔甚至会低声交流一句关于某道物理题的不同解法；我走在他们中间，感受着这短暂却无比真实的、吵吵嚷嚷的美好。

去地铁站的路似乎还很长，但我们谁也没有刻意加快脚步。夕阳早已沉没，但城市的灯火通明，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地上，交错重叠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清彼此，也无需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