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树头人的笔触机械而有力,如同敲击在头骨上,在死寂中发出令人心悸的节拍。
但当直播间的镜头对准它所写的内容后,只一瞬间,无数弹幕被疯狂刷新出来,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
深绿色的黑板上,呆板的白色笔触勾勒出令人胆寒的字句:
“黑夜种下往生花,满仓树我要发芽。”
“不需要阳光,不需要泥土,你把大脑献给我吧。”
“钻进你的耳目,喝干你的鲜血,我要快快去长大。”
“……”
此时此刻,亿万光年之外的地球上,窝在自己小房间里的高中生李梅亭死死抱紧了抱枕,冰凉的手指深深陷进它的布料里。
自从直播间的镜头切到这个学校的参赛者们和学生规则的对立,某种难以言喻的悲怆扼住了她的咽喉。
寒意如同游蛇,晃悠着、迅速地爬上她的脊背,她手指发抖着打开评论区,试图给自己寻求慰藉。
【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这写得什么玩意啊san值要掉没了!”
“起猛了……一棵流血的树居然变异出来人的身体了,还能写字……”
“前面的有没有可能不是树变人,而是人变树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更吓人了!每写一个字我的寒毛就竖起一片啊啊啊啊!”
】
“抽出我的枝干,刺穿你的脑壳,行尸走肉才能把我养大。”
“丢掉你的个性,低下你的头颅。”
“好学生你要乖乖听话,双腿才能往上爬。”
“嗯?你怎么不写呢,这位同学?”
高跟鞋有节奏的“嗒嗒”声响起,如同倒计时,骊执感受到有人正不紧不慢地走近了她。
“这可不够积极。”
“上课的时候,为什么不保持好积极状态呢?”
骊执并没有接话,属于她的视觉传感器里,正精准接收着骊镜传输过来的、树头人那边的情况。
深绿色的黑板被人用粉笔用力地摩擦着,发出刺耳又尖锐的“咯吱”声,震得白色的粉笔屑噗噗下落。
骊执握紧手里的粉笔,核心处理器飞速运转。
满仓园副本进行到现在,一共出现了四种规则表示方式。
楼梯间的学生守则是相当精准的规则条例,写在上面的每个条款都必须遵从。
班主任给的字条是违反上面的学生守则后,给出对应的负面评价作为惩戒,真正的负面效果未知。
宋如雨桌子下面找到的字条,具备一定的空间转换功能,看样子像是某个学生所留——且大概率是已经进入到异化状态的、精神不稳定的学生所写。
至于第四种。
骊执抬起手,在一众人或忧心、或好奇的目光里——
写下了,“解:树木的生长过程为。”
然后,她放下粉笔,低头作扶额思考状。
“……”教室里传来一阵压抑的、混合着无语和松气的叹息,不少人纷纷把屏住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第四种,就是树头人展示的那样,在黑板上写下和宋如雨字条表达方式类似、但视角完全相反的,来自满仓树自己的血腥语录。
满仓树。
骊执偏过头看向自己的金属树,它的材质让在灯光下比所有人的树木都亮,却掩盖不了它了无生机的真相。
这大概就是她的满仓树。
“创造者,老师所说的要背的内容,教材上没有明文,更像是一种知识框架的总结,再以文学手法表现出来。”
“创造者,我在排列词组了,很快就好了。”
骊执松开不知何时被她攥到掌心的手指,仿生皮肤上闪过几个不明显的指痕。
属于树头人的古怪而血腥的童谣依然在被撰写,她注意到女老师的视线长久地在她的树上停留,眼神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虽然每一条规则的载体都不同,视角也不一致,但它们的作用却是类似的,吸引BOSS注意,进入BOSS所在的空间,一步又一步将学生卷入和老师、和满仓树规则体系的冲突。
老师和学生,行刑者与囚徒。
学生与满仓树,被寄生者与寄生虫。
那……老师和满仓树呢?会是毫无芥蒂的合作方吗?
敌人的敌人,一定是朋友吗?
不知道是不是骊执的错觉,眼前的“标兵”同学写字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如同卡顿的录像带。
树头人抬起颤抖的、被粉笔染灰的手指,每写出一个笔画都比上一次的动作更用力,摩擦制造出的噪音也更刺耳。
终于,它忍不住了,扭头看向骊执桌前的那棵树、被高跟鞋老师要求针对的树。
它已经将寄生条件写给了那棵黑色的树,等新的满仓树生长出来,属于它被老师压榨的宿命,是不是要结束了?
它想毕业,想出去找工作,它的家人还在学校外面等着它。
想到这里,树头人突然愣住了,喉咙处一抽一抽地翻涌。
藏在树叶下的、满是尖牙的嘴被张开,它猛地呕出一口浓绿色的汁液,属于树的鲜血从唇角一滴一滴地漏下去,有几滴溅在黑板上,被上面的粉笔字悄无声息地吸收了。
手中的粉笔紧贴着上一行写下下一个笔画,白粉笔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他的树汁。
手中的粉笔突然剧烈颤抖了起来,像是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让一个没有生命的粉笔都要发疯吼叫的东西。
树头人皱了皱眉头,烦躁地“啪”一声拍向粉笔。
“三师弟,只是我的血。”
“别闹。”
三师弟在树头人手指间摩擦了一会,被树头人锋利的指甲划过一道道痕迹,终于认命般安静下来。
它也没力气再闹了。
三师弟被禁锢在粗糙的手指和放大的树头人脸之间,在晃动的视野缝隙里看向这间熟悉的教室。
他也曾在这里上课,死死遵守着班主任的早读规范,战战兢兢地被高跟鞋老师挑上台。
日复一日,年复一日。
在他以为自己要被彻底埋没在泥土里,永远走不出去之后。
班主任黑洞洞的眼睛扫过他,如同一台最标准严苛的检测机器,检测着它全身上下可能存在的所有缺点。
它忐忑不安地揪住衣角,心跳咚咚地打着鼓,视线下垂。
光亮的瓷砖映照出它背后的大书包,映照出书包前属于它的面孔。
——那是一棵算不上有多漂亮,但让他万分熟悉的树。
“恭喜合格。”
它终于被赦免了,能继续往下攻读了。
狂喜海啸般吞没它的心脏,让它一不留神跪趴在地上,膝盖被地面的裂缝划开破皮,沾染上泥土。
它也因此能更清晰地看到自己已经变异的脸。
“满仓树,你怎么跑到我头顶上去了。”
它想笑,想出声,想打趣这棵陪伴他许久的、由他鲜血浇灌出的满仓树。
满仓树试图勾起戏谑的唇角,但它忘记了,属于怪物的脸上,是做不出表情的。
只有树叶,噗噗掉落。
三师弟跪在地上,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现在,它终于“合格”了。
以“他”的彻底消失,换取“满仓树”的存活。
“我就是你的导师。现在,跟我走吧。”
高跟鞋老师走了过来,把它要走了。
它的任务是物色出机械污染度最高的人,然后引导他们进入自己的空间。
可是它太笨了,它还没能彻底同化了那个目标,就被牵扯进来的另一个莫名被牵连的、无法检测的“机械体”找到它的空间定位,攻破了自己的空间。
“导师,你看,我没做好这次工作。”
它垂下头。
“可以放我走了吗?我可以不要学位的。”
它生锈的大脑像是被上好了齿轮,拖着被破碎空间烧灼到面目全非的身体,它终于想明白了,与其这样下去兀兀穷年,不如学学它曾经的同学们,直接出去找个工作,哪怕以它的能力可能会饿肚子,也比一天赛一天的胆战心惊强。
它没有等来答复。
它的叶子被摘了下来,它的枝干被砍了下来。
它的身体不见了。
它的身体又找到了。
它在两根粗糙的手指上重新睁开眼,汗湿的掌心浸透了它,它被人用已经转化为白色粉笔的鲜血,拿来继续撰写那血腥规则。
仿佛它被磨损、被消耗的一生,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