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馆的时候,魏灼早就已经烧到昏迷,连胡话都不说了。
医馆的老中医给他扎了针,把魏灼扎成了一个小刺猬。
魏灼还没醒,但是可能感受到了疼痛,在睡梦中眉头都紧紧皱起。
老中医说他要是再晚送一点过来,估计就危险了。
“他年轻的时候亏损得太厉害了,所以就算是现在还这么年轻,身子也不太好,以后要好好养着,切记劳累。”老中医说什么,赵乾煜就听什么。
他想着等魏灼醒来要把这些话全部给魏灼说一遍。
但是还没等魏灼醒过来,赵乾煜的手下就来找他了,说了一件让他不情不愿的事情。
“皇帝,现在要见我?”赵乾煜听完他手下的汇报,有些不安地看了还没醒的魏灼。
“那你现在去把明霜叫到医馆来,我尽量快去快回。”赵乾煜不可能不去皇宫,但是留魏灼一个人在这里他也不放心,只好把可能还没睡几个时辰的明霜又给喊起来。
手下接了指令飞快去请人了,赵乾煜确定魏灼暂且无事之后也往皇宫里去了。
魏灼在赵乾煜走之后没多久,就睁开了眼睛。
他确实烧得厉害,但不至于完全烧傻。刚才隐隐约约听到了赵乾煜和他手下说的事情。
皇帝这个时候叫赵乾煜进宫?又会是因为什么?
魏灼还来不及细想,明霜就被赵乾煜的手下带了过来。
魏灼在很多年前见过明霜好几面,那个时候的明掌事还并非现在没有实权的,魏灼和明掌事之间也有几分交集。连带着他的幼子,明霜,也见过他几回。
明霜小时候长得确实好看,就像一个小女娃一样,他也知道自家那个小野娃喜欢叫人家明妹妹。
但是如今看来,以前的“明妹妹”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纯爷们,没有顺着小时候的生长轨迹成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还是挺不容易的。
明霜看到他醒了,先是有些差异地盯着面前这个,怎么形容呢?就是漂亮得有些过分的人,然后问他:“你就是魏灼吗?”
明霜没有用敬语,可能是因为魏灼看着也没有比他大几岁。
魏灼扯了扯嘴角笑了下,说:“明小公子,好久未见啊。”但是可能是因为他实在虚弱,做出这副表情还怪吓人的。
“你见过我?”明霜自认为和魏灼没什么交集,但是魏灼却一下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魏灼理所应当地点头,“当年和你家父有些交情,自然是认识你的。”
明霜见到魏灼之前,私下猜想过魏灼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都与他见到的这个明霜无一点挂钩之处。
眼前这个明霜,与明霜想象中阴郁狡猾的模样根本就不沾边,他看起来有种透明的破碎感,没有属于他这个身份的人独有的老成。
要是魏灼不说自己的年龄,明霜不会以为他比自己大很多。
“那时候你年纪还小,记不住我也很正常。”魏灼现在心情挺复杂的,最开始单单见到一个赵乾煜感觉还不是那么明显,但是后来见到了明霜之后,一下子就感觉原来以前的小娃娃现在已经与他一般高了。
少年郎,这个最初别人形容魏灼的词,现在也落到了另外的人身上。
明霜看着魏灼身上被扎了很多银针,问,“你这是?”
魏灼思绪飘回来,笑了下,解释:“身体有些不适,扎几针看能不能好。”
明霜点头,魏灼身体不好他倒是略有耳闻。不过这惨白如鬼的面色足以看出这次他的病确实来势汹汹。
医馆人来人往,他们在角落的位置很难有人能注意到他们。
药草味在空气中弥漫,前一天没有睡好的明霜晕晕欲睡。
半睡半醒之间,他听到有人在那边说话,说什么春日宴要开始了。
明霜咂咂嘴,不知道这个每年都要办却什么用都没有的狗屁宴有什么办的必要?
但是又不关他的事,反正没有一年是邀请他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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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一直延用着前朝的宫殿,前朝是一个制度森严的国度,连带着他们的皇宫,都透露着一种压抑感。
高墙环绕,青石砖地板在阳光下泛着黑光,在前引路的太监沉默地带着赵乾煜慢慢往最高的那座殿堂走去。
赵乾煜进了这皇宫就感觉到了一丝压抑,他统共没在这皇宫里住过几天。当年他父皇打下这个江山之后,他也就在这皇宫里呆了一个月不到就去西川监军。
回来之后也是住在自己的王府,也不住在皇宫。
老太监在前面沉默地走着,身后跟着的是如今上津炙手可热的人儿。
这人个子高,眉眼英气,挺直了腰身上还带着杀气。与宫里长出来的皇子完全不同。
这皇帝有四个皇子,除了四皇子是皇帝当上皇帝之后生的,其余都并非这几年生。
而这皇城里常住着的皇子,也只有四皇子和太子。
这两位皇子都没有老太监身后跟着的二皇子赵乾煜这般的气魄。老太监在这皇宫里呆了半辈子,看人最是准确。
这二皇子,岂是池中之物,一旦有潜龙跃渊的机会,就太子那路货色,用什么去和他争?
等到了大殿之前,老太监就退下了,这整整十米高的台阶,赵乾煜一步一步走上去,走了整整一刻钟。
他走得慢,也没人催他。
大殿的视角是极好的,赵乾煜走到一半的时候回头望,已经能依稀看到上津城的样子。
等走到顶了,赵乾煜往里看,就看到皇帝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央,目光死死盯着赵乾煜出现的地方。
他老了。
这是赵乾煜的第一想法。算起来他和皇帝也七年多没见了,七年之前皇帝尚且年轻,看不出七年之后竟会有如此老态。
赵乾煜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单膝跪地,声音响彻大殿,“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却一直没有让他起来,整个大殿都是沉默。
大殿的位置极好,但是光却照不进来,无数能工巧匠给大殿开了无数扇精巧的窗户也无济于事。所以,就算是晨时,大殿也是昏暗如夜晚的。
四周冉冉升起的檀香把一个屋子熏得都是这虚伪的权力的味道,赵乾煜有些不适地皱了皱鼻子。
“你去下津干什么?”皇帝开口的第一句话,就问出了赵乾煜自以为藏得很好的下津之行。
赵乾煜苦涩一笑,早知道皇帝要等秋后问罪,当时走的时候还遮遮掩掩干什么啊?大大方方去了,然后回来往这一跪,哪还有那么多事情啊?
“儿臣不知父皇是何意思?”
但赵乾煜不能认,就算是皇帝早就发现了,只要他还没拿出证据之前,就不能认。
皇帝有些不耐烦,他不想和赵乾煜在这里争论他到底有没有去下津这件事。
他只想问,“你见到他了?”
赵乾煜神色一凝,困惑问:“他是谁?”
皇帝耐心用完,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我没时间和你在这废话,你是不是已经见到魏灼了?”
赵乾煜心里发笑,他就知道,皇帝碰到和魏灼有关的事,就拿不起他皇帝的架子,甚至忘了说朕。
皇帝只在意魏灼,这件事赵乾煜几年前就已经领会过。经年求之不得,自然会变成一种让人心痒难耐的执念。
那可是魏灼啊,皇帝舍不得,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天下英雄,谁人不想魏灼辅佐?
“魏灼,魏灼不是早就死了吗?”赵乾煜却一句话直接戳到了皇帝的心窝子上。
魏灼当年以死金蝉脱壳,皇帝不可能不知道,皇帝不知道的只是,魏灼这么些年去了哪里,为什么就了无音讯了。
赵乾煜也疑惑过,为什么自己都能轻易得到的消息,皇帝这么些年就没有得知过。后来知道魏灼的叔父是下津城主之后,这件事才被赵乾煜想通。
吩咐到下津的搜查令,不知道被魏灼叔父挡去了多少。
而自己知道,也是因为老将军的原因,老将军在下津盘踞多年,与城主本身就是地方不相上下的势力。
皇帝暴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魏灼死没死你不清楚?”
赵乾煜却还是一副无辜的样子,“但是上津不都是这样传的吗?魏灼已死,七年前就已经死了。”
赵乾煜看着皇帝再也不能冷静自持的样子,觉得心里痛快。
“你可知,欺君是什么罪名?”
“自然是死罪。”
“那你就不怕死吗?”
“但是我何罪之有?”
“赵乾煜我没有和你说笑,你从下津带回来的人,到底是谁?”
皇帝果然知道他从下津带人回来了。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可能是他们一回上津就被皇帝的人盯上了吧。
不然不可能昨天才回来,今天就把他召进皇宫里了。
“儿臣不知,父皇所言何事。”
“你确定?”
“我所言非虚。”
“我看你是真的想死!”
“那你就杀了我啊,就像是曾经杀了老三一样啊!”赵乾煜还跪在大殿正中,但是这句话却像是赵乾煜拿着一把短刃,直接刺进了皇帝的身体之中。
皇帝颓唐地坐下,靠在龙椅上久久不语。
老三,老三,是横亘在皇帝与皇子之间,不能言说的一个人。
为了这个皇位,牺牲的可不止是魏灼那一批人。
皇帝和皇后的第二子,赵陇,八岁溺毙在自家院子之中,被皇帝亲手淹死。
“反正你能杀你一个二子,就能杀你第二个儿子,是吗?”赵乾煜不仅插刀,他还撒盐。
皇帝露出痛苦的神色,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什么巨大的悲伤之中。
赵陇原本与赵乾煜同岁,那曾经是皇帝最喜欢的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