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乾煜和简大生死不明,这件事在这场大战结束之后才被人提起。赵乾苏已经派人去寻找了,但是茫茫大海之中,找人就如同捞针。更别说都不知道人是死是活了。
魏灼跟着重南残部一起回了重南军营,明霜已经得知了前线告捷的消息,整个重南的人都挤在重南军营的门口,都想看一眼军中他们的儿子丈夫,亲人朋友有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但是回来的人不足千人,这场大战死的死,伤的伤,惨烈程度是之前每一场仗所不及的。
魏灼带着人走进来的时候,这群吵闹的重南的百姓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了。魏灼走到一半的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人问了一句,“凌将军呢?”
明霜循声望去,只望进了一双通红的眼睛。
何必问呢?凌将军死讯早就传遍重南军营了,谁不知道凌将军已经死了啊?
他的这一声发问,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水中,水面再也安静不了。
啜泣声连绵不绝,有人哭得痛心,甚至整个人都坐在了地上。
魏灼转过头,一向是以最强硬的态度出现在百姓面前的他,第一次红了眼眶,他声音还没有恢复,不能和他们说什么,于是他只是弯下腰,久久不起。
他是最不需要道歉的人。但是他还是愧疚。
明霜也跟着一起红了眼眶,其实凌久维和他是最不熟的,统共就见了几面,能有多深的情谊?但是他仍然觉得痛心。
魏灼抬起身的时候,看到了史官,他站在人群中间,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带着悲悯。
那天晚上,回到家的重南百姓,举在了神龙寺外,举办了重南有史以来最隆重的葬礼,凡成年男子,皆跪在军港之前,如此直到天边熹微亮起,新的一天到来。
魏灼在结束了人员清算之后去葬礼看了看。白幡又被挂得到处都是,他行走于白幡之间,就像是来时那般。初来时,白幡送凌城主,而如今,白幡送凌将军。
重南的百姓操持的凌久维的后事,将他与他父亲的衣冠冢一起葬在神龙寺中,万万年受后人香火。这座不知道供奉着哪路神仙的寺庙终于迎来了他的第一任主人。
魏灼被老人戴上了白花,这个白花就是后山一直开着的,魏灼说不上名字的花。但是这花有一股清香,像是海的味道。
当地人叫这种花说是亡魂花,死去的灵魂会被这种花的香气所指引,回到他最牵挂的地方。
魏灼是不信这些传说的,但是还是尊重了习俗,戴着白花跟着一起念了忌词,忌词是史官写的。
他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老学究,也只有他有资格写凌将军的忌词。魏灼跟着一起念,念着念着就觉得史官不愧是史官,写出来的东西确实和史书记载的那种是一个套路。
魏灼觉得要是自己写,不会写的这般的大气磅礴,他会带着私心,带着旧情,写上一句:姜氏霸权,造成了凌氏灭门的惨案。
当然,这些恩怨在史官笔下,仅仅用了“突生变故”四个字总结了那么多的苦难。
魏灼没有在那里停留太久,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时太多了,他哪里敢耽搁多长时间?所以在念完忌词之后就回到了重南军营继续忙着战后的事儿。明霜则在外面疏散群众。
这群在重南军营闹了好多天的家伙在终于可以各回各家的时候反而学会了闭嘴。魏灼好不容易有一段安静的时间。
赵乾煜和简大下落不明他就要一直绷着他心里的那根弦,直到他们找到为止。
魏灼深知他们已经凶多吉少,但是心中难免有几分信念,觉得自己从小养大的小狼崽子不该就这样死在这边籍籍无名的海域之中。
那可是赵乾煜啊,能让整个上津如临大敌的家伙,要是死在这里该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啊?
晨光破晓,重南一处偏僻的海岸边上,被海水冲上来两个人,其中一个紧紧抓着另一个的衣襟,像是破大海的海浪把他们冲散了。
巡逻的人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只有一息尚存。
这便是简大和赵乾煜。
简大在两军开始激战的时候就被不知道谁给推下船了,他水性不错,运气也不错,有一块浮木仅仅把他拖着。船被烧了的时候,他看着已经是残骸的船,从中救出了被大火熏得神志不清的赵乾煜,然后两个人依靠着这根浮木,慢慢从海中央漂到海边。
最后简大昏迷之前,清楚的感受到他们两个人像是漂到了陆地上。
这才有了别人能够发现他们的机会。
他们被抬回重南军营的时候,简大已经在动荡中醒过来了,他身上没什么伤,只是呛了几口水。
魏灼赶来的时候,昏迷的只还剩赵乾煜一个人。
据简大说,他发现赵乾煜的时候,赵乾煜在操作台的那个位置。由此可知,最后操纵着南海诸国的船撞向对方军甲船的人理应就是赵乾煜了。
赵乾煜身上的刀伤剑伤无数,好在都不致命,重南的军医看过之后之说了要好好将养,开了一些止血化瘀的药之后也就退下了。
简大回来之后,魏灼就安排他和明霜去了下津。虽然简大才从一场生死漩涡之中逃出来,但是却并没有好好休息的机会。
重南此战,曳力蝶身死,凌氏灭门惨案最重要的一个人证没了,要想定姜为野的罪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但是要是能查清楚钢的去向,把整个姜氏连根拔起,到时候姜为野必定要为他做的一切赎罪。
所以简大和明霜在当天晚上就动身去了下津,与此同时,赵乾苏和赵乾煜同时被召回上津,重南之事闹得很大,皇帝要他们回去当天陈述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导致两国开战这样的结果。
姜为野,也作为当事者,一并被带回上津。
赵乾煜还没有醒,魏灼不能像来的时候那般快马两日就到,只能坐在马车上,慢悠悠往上津去。
离开重南那日重南烈日高照,姜为野被召回,扎根重南这么久的罪人终于离开了重南这片土地,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会慢慢被时光治愈。百姓自发出来送魏灼他们。
魏灼坐在马车之上,透过窗户看到了送行的人之中有史官。
他看起来面色憔悴了不少,应该是在重南军营那么久的日子确实不算太好过。史官像是察觉到魏灼在看他,也看了魏灼一眼。
“珍重。”史官对着魏灼说了一句。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魏灼清晰地识别了这句话。
重南离上津仅仅两日的路程,但是魏灼却知道,他们从此山高水远,再难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