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莺醒来时第一个感觉到的是饿,胃里好像有把火在燃烧,从心口一直燎到喉咙口。
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入目第一眼是一座巨大的穹顶,彩绘的玻璃在晨光中投下斑斓的光影。多么美丽圣洁的宫殿啊,就算是陛下行宫,也要失色一二。
但祝莺实在太饿了,没有功夫欣赏这种身外之物,她左右瞧了几眼,本能般找到了厨房位置,她强撑着坐起,只觉得四肢酸软,这身子底子虚得厉害。凭借着对饱腹强大的**,她踉跄走到厨房。
厨房里面有一个阿姨正在剥蚕豆,仲春的蚕豆最是鲜嫩,青绿的豆荚里躺着翡翠般的豆米,裹了油之后油亮生光,如同淋上了一勺蜂蜜,拈一颗入口,外层微韧,内里却软糯如膏,轻轻一抿便在舌间化开。
那阿姨见了她十分惊讶地问:
“祝小姐,你怎么到厨房来了?”
祝莺没有回答她,她的目光快速扫过这个陌生的空间——雪亮的金属灶台,嗡嗡作响的古怪箱子,流转着清水的银管……处处透着与她认知迥异的景象,可冥冥中又觉得熟悉,仿佛这些东西本就该长成这般模样。
“还有饭么?”她哑着嗓子问。
“有有。”阿姨不明所以,但看祝莺苍白的脸蛋猜测她可能是饿了,忙不迭道:“冰箱还有中午没吃完的,祝小姐饿了的话我给你炒个饭。”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祝莺接过阿姨递给她的碗,入手先是冰凉,似乎是那个冰箱所致。
“这有鸡蛋。”阿姨又热情地给她拿出两个鸡蛋,祝莺熟练地将鸡蛋敲在碗上,执筷的手腕熟络地打圈,蛋液很快均匀散开。
烧火的灶台是陌生的,但祝莺的身体仿佛有记忆般随手开了火,幽蓝的火苗"噗"地窜起。她从阿姨手中接过铁锅,手腕顺势一颠,锅体在火光中流转着沉稳的乌光,锅沿光滑没有一丝毛刺,锅壁均匀厚薄一致。
祝莺不由赞道:
“好锅!”
阿姨:“......”
祝莺已经饿得不行,暂且将其他念头放置边上,热锅滑油,倒入冷饭翻炒。米粒在锅底弹跳如珠,待每粒都裹上油光,她手腕一扬将蛋液淋入,金黄的蛋花精准地包裹住每一颗饭粒,恍如金镶玉屑。
阿姨又折来一截青翠小葱,葱花撒下,在金黄米粒间绽开,丝丝的葱花香味蔓延开来,简单翻炒之后关火。蛋香,油香和清新的葱花香味在热气中完美交融,汇成一锅让人食指大动的蛋炒饭。
阿姨在江家算是品尝过各种美味佳肴的了,但闻到这香味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道这小小一份蛋炒饭香味咱这么浓郁嘞?
祝莺饿得眼冒金星,盛了一碗便迫不及待地举起筷子,中途阿姨还给倒了杯水。
身为厨师,祝莺知道狼吞虎咽易伤脾胃,只得强忍着放缓了动作,每一口细嚼慢咽。
“什么味啊?”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顶着一头鸡窝般的头发,半睡半醒地从楼上下来,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不由自主地盯向了坐在沙发上的祝莺。
祝莺察觉到他的视线,停下手上动作,抬眼迎上他的视线。
“要吃么?”
“......”男生喉结微动,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基于厨师的原则,祝莺善意提醒:“锅里还有。”
男生蠕动了几下嘴唇,默默走向了厨房,张姨见到他出现在门口,惊讶地放下手中的抹布:“二少爷,你怎么过来了?”
“你要吃炒饭?来来,我来盛!”
厨房里传来饭勺与锅沿碰撞的清脆声响,祝莺安坐原处,慢条斯理地用完最后一口炒饭,又小口饮尽杯中温水,这才优雅起身。
“祝小姐你要走了么?”
阿姨见状快步迎来,而坐在餐桌旁的男生始终埋头用餐,未曾抬头。
祝莺微微颔首:“我还有事,先走了。”
“可是大少爷......呃,好的,祝小姐慢走啊。”
阿姨送祝莺到房子大门口,祝莺还在疑惑自己要怎么离开,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至面前,祝莺顺势上了车。
目送祝莺离开后,阿姨才回了屋子,刚进门就被叫住:
“张姨,这蛋炒饭是谁做的啊?”
江贺朝捧着青花瓷碗,每品尝一口,米粒在齿间轻盈弹跳,蛋香混着恰到好处的焦香在唇齿间炸开,小葱鲜嫩的辛辣味又迅速将这股香味冲淡在口腔,使得嘴唇想要不断咀嚼这种味道。江贺朝心道难道是自己太久没吃蛋炒饭的缘故,他怎么觉得这蛋炒饭这么好吃呢?
“哦,是祝小姐做的,她刚刚饿了。”阿姨解释道。
“祝莺做的?”江贺朝蹙起眉头,那大小姐虽说是百年老店传承人,但从没听说过她还会做饭,再说他哥还没回来呢,她怎么就走了?
他心里正疑惑,又一个轻飘飘的脚步声从楼上下来,江衡乐脖子上还挂着耳机,一双澄澈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贺朝面前的蛋炒饭,喉咙还隐约上下滑动了下。
“......”
江贺朝默默将碗往怀里护了护:“没你的份。”
谁要吃啊!江衡乐怒骂道,她就是闻着味挺香的多看了两眼好么?
“张姨,我渴了,给我倒杯牛奶!”
“哎,好勒,小姐!”
......
......
祝莺上车之后才有余力梳理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她本是大梁宫中一名御厨,八岁入宫,十二岁被拔擢至御膳房。谨小慎微沉浮十余载,终于熬到二十五岁那年蒙圣恩特准出宫。
岂料就在出宫前日,贵妃在午膳后突发中毒昏迷。当日当值的所有御膳房宫人悉数被打入天牢,祝莺就在其中。
最后的记忆,是狱中那碗散发着馊味的饭食,此后自己就毒发身亡,再睁眼就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最为怪异的是,明明自己对周围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身体却好像有记忆一般记得所有东西的操作方法,包括刚才的上车。
滋——
一阵剧烈头疼袭击祝莺,她脑中慢慢浮现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大脑告诉她这是一个话本里的世界,原来的“祝莺”是一个百年老店“鼎香楼”的少东家。因饭店跟不上潮流、老师傅接连离开、转型失败等诸多原因,祖业濒临倒闭。为挽救危局,她急需与商界新贵江述白联姻。
这话本讲的,正是“祝莺”如何被江述白和他的朋友一次次作弄刁难,把眼泪往肚里咽,最终却与他走向大团圆的俗套故事。
可不知为何,那个本该在这的“祝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这个祝莺。
而自己对于方才一切的记忆都源于原来的“祝莺”,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和“祝莺”融合在一起了?
祝莺还在沉思,一旁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跳动着“小鱼”两个字,这是“祝莺”的好朋友。
刚按下接听键,那头就传来火急火燎的声音:“莺莺你是不是还在江述白家?”
祝莺刚要回答,那头就迫不及待地接着说:
“别管什么江述白了,你现在过来你家的成周广场店,又有厨师闹事了!”
......
......
鼎香楼大堂,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正试图拨开人群往门口冲,却被几名同事死死拦在原地。他见突围无望,索性站定身子,扯着嗓子嚷道:
“我不干了我辞职,你们让开,谁都别拦我!”
一旁服务员抱着他的胳膊,焦急地劝道:“赵师傅,您要走我们理解,但也要按规矩提前打招呼,没有这样说走就走的。”
“规矩?”赵师傅脖颈青筋暴起:“我说不干就不干!最后一个月的工钱我不要了总行吧!”
大堂经理早已看不下去,闻言愤怒地伸出手指斥责:“赵师傅!你看看现在几点?晚市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这个时候撂挑子,你说你到底存的什么心?就算真要走,你也得把今天顶过去吧!”
赵师傅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避开了经理的目光。但随即他就想起了“新东家”的交待,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般吼道:
“少废话!我现在就要走!你们再拦着,我……我就报警了!”
大家都被气得不轻。
角落里有一桌刚坐下的客人,看到这动静不安地交换着眼神。一位戴眼镜的女生终于忍不住起身,朝附近的服务员招手:
“不好意思,我们的菜还没做吧?我们想取消订单。”
服务员正露出为难的神色,赵师傅竟扯着嗓子喊:
“退!赶紧退!主厨都走了!现在后厨全是没两年工作经验的实习生,连一个有资历的好师傅都没有,你们吃了准后悔!”
那群客人听了,更加坚定了退单的决心。
“谁说我鼎香楼没有好师傅了?”
祝莺踏着坚稳的步伐走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