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树成、叶启离开后,沈昭再次拿起空白的草稿纸。
她举起草稿纸,对着灯光,能看见光晕在纸上散开。
干干净净。
她闭上眼,深吸气,深呼气,按捺住发慌的心跳。
回忆里,叶启曾告诉她,他想活着。
星空曾告诉她,认知是有限的,真理是无限的。
在和平时代,师兄曾说过一句很浪漫的话,他说,科研是不断扩展认知边界,无限接近真理的漫长过程。它的终极目的不是到达某个地方,而是继续制造可以继续下去的继续。
所以,她要继续。
就算结果是毁灭,但只要可以搭建继续下去的继续,一切就不会结束。
她放下草稿纸,又把手按在胸前,静默几秒后,她猛然睁开眼,为自己加油鼓劲儿。
“天才少女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说完,她拉开座椅,一屁股坐下,提起笔,翻开白树成走前誊抄下的数据和公式,刷刷落下。
时间如水流逝,结果也一点一点逼近。
沈昭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强打精神,继续计算。
篷房外,值守士兵几次呼叫,都无人应答,只能把晚饭放在门口。
沈昭心无旁骛,行云流水。
卡方值,对照表,果然,p>0.05。
差异无统计学意义,不能认为血液□□暴露与异化有关。
在计算的时候,内心还有一丝惶恐,但真的再次得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却突然平静下来。
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很想说“看,就是这样,这就是结果了”。
然后继续开始下一段征程。
迫不及待地开始下一段,意识力本质的研究。
比如,它依托于人脑的什么地方?如何调动?如何作用于外界?如何反作用于人体?
然后,就能够有靶点,就能够研发药物,就能够救大家。
她的大脑没有低沉下去,反而前所未有地兴奋了起来,像是预见了光明的未来。
是的,就应该是这样。
汇报结果什么的,就只是个结果,后续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她控制不住地站起来,在篷房里踱步,双眼亮晶晶的。
当她走到纪霖病床旁时,颇有兴致地将手置于他裸露在外的手臂的疤痕上,反复摸了好几遍。
“要是我再来早一点,一定要把他的异化组织削下来做病理切片……”
“一定是一个很好的研究样本!”
“可惜了……”
她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注视着纪霖瘦削而又苍白的面颊。
“咦?”
“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
“我都穿越了,还想什么呢……”
她思忖着。
“可能帅哥都长得比较像。”
她一敲手心,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探出头去,对着纪霖的耳朵小声说道:“我是沈昭”
“你的主管医生。”
“记住了,你是我,沈昭的病人。”
“所以,你一定会醒过来。”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不满足于探头,还伸出手,把纪霖的耳朵往后拉。
“知道吗,这叫开放耳道。”
沈昭自己一边说一边忍笑。
“你要是再不醒,我们要用电疗了哦!”
沈昭收回手,看了看纪霖一动不动的身躯。
“这位病人真不听话。”
“你等着哦!”
“看我电不死你。”
她在篷房自娱自乐了不知多久,又回到了小圆桌前。
双手一拍桌面,像是在对全世界宣告。
“从现在开始,沈医生要开始写汇报表了!”
“各位敬请期待!”
她挂着一丝笑容,畅游在思维的海洋里,仿佛每落下一字一句,就能够更接近希望和光明。
而另一边,卫可看到结果后,直接以委员长的要求,而不是政务区的名义,让肖卓调了安全保障队一队严密驻守科教区每一道关口,理由是紧急执行权的行使。
宁泊远在重重守卫下,提着加密手提箱,被带去了电脑室。
预约本被临时插入了保密任务,所有的预约全部延期。
白树成差点没笑出来。
宁泊远面色沉重,不知道是要熬夜的沉重,还是对那个可能的结果的沉重。
紧接着,卫可道:“白树成,你也不能走。”
白树成全身一僵。
“还有,”卫可对着一旁安全保障队队长于世立道,“把沈昭、叶启都带过来。”
于世立正要走,卫可皱着眉发声道:“还有,转告杨书剑,严格保密。”
他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茫然,虽然很快压了下去,却也被卫可捕捉到了。
她补充道:“他今晚在地面。”
于世立敬礼退出,在外有序地分配任务。
待于世立离开,白树成开始嘟囔:“我知道要保密,我发誓,绝对不说。”
卫可直接拉开座椅,坐了下去:“我也不走。”
白树成被噎住了,转头去找宁泊远:“有地铺吗?我要睡觉。”
宁泊远被把守在电脑室内,骂道:“滚,自己找。”
白树成丝毫没有生气,开始在宁泊远办公室翻找起来。
果然,科研部门哪有不加班的,地铺一应俱全。
他悠悠地摊开地铺,指了指压缩在柜子里的剩余的用品:“卫大委员长,自取哦。”
卫可深深地看了白树成一眼,没有说话。
在安全保障队分头行动下,沈昭没有那么好运,直接被强行架了起来,连着她的草稿纸被一起带到了科教区。
在她还在心里回想还是特组队更温柔的时候,抬头看见叶启也被带了过来。
叶启的脸上有哭过的痕迹,沈昭很确定。
当他俩被带进门时,沈昭小声道:“别害怕,我已经有计划了……”
叶启也同时道:“没事,只是为了保密……”
俩人同时愣住,又接着相视而笑。
门内,卫可和沈昭、叶启说着什么,地下躺着白树成。
隔壁,宁泊远哼哧哼哧敲着键盘。
这之外,一队静静地驻守。
而更远的地方,于世立找到了杨书剑,两位军人在残缺的高墙完成了传话。
杨书剑摘下军帽,向着墙外的废墟,向着漂泊的魂灵,也向着未来的自己,给予了最高的静默之礼。
第二天如期而至,宁泊远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把结果甩了出来:“结果一样,确认无误。”
卫可缓缓起身,问:“科教区的对讲分机装好了吗?”
宁泊远虚弱点头,指了指挂在书柜上的对讲机。
卫可拿起对讲机,按下按键。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却异常稳定。
“管委会委员长卫可,呼叫指挥中心。”
“收到,卫委员长请讲。”
“通知下去,今日管委会例会,优先级最高,保密级绝密,所有委员必须到场,启用最高级会议室。”
对讲机的另一头沉默了一瞬,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最高绝密级的指令惊住了,但很快回复:“收到!立刻下达通知!”
卫可转身,步伐沉稳坚定,亲手拉开了帷幕:“走吧。”
白树成提起加密手提箱,沈昭和叶启紧跟其后,宁泊远打起精神,确认所有痕迹都被销毁后,跟在队伍最后。
一行人在安全保障队一队的守卫下,朝着防空洞的最深处走去。
深处紧靠着隧道和墙壁,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像什么未知生物在不安地喘息。
最高级会议室的门是一道厚重的金属闸门,通常只在紧急状况下关闭。
此刻,它虽然洞开,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道界限。
卫可在门前停下脚步,她的身影挡住了一部分从内部透出的光线,在沈昭身上投下黑白交界的阴影。
紧接着,迈步,跨过了那道门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长方桌,以及整整齐齐面对面排列的座椅。
各个委员还没有到,整个会议室有些空空荡荡。
卫可让沈昭团队将手提加密箱放置后,便安排人员带领他们到隧道外的政务区篷房等待。
白树成懒懒散散,沈昭平平淡淡,唯有叶启显得格外紧张。
沈昭笑道:“没事的,我已经想好该怎么说了。”
白树成翘着二郎腿,看沈昭和叶启完全不在一个维度,打算提点一下自己徒弟:“小叶不是说结果的事情。”
沈昭诧异地“啊”了一声,转头看叶启。
只见叶启狠狠点头,一副让她快动动脑子的模样。
沈昭恍然大悟:“你是说影响吗?在下一个研究结果出来之前,卫委员长肯定要保密的。”
叶启扶额叹气:“您脑子呢?”
白树成悠游自在:“叶启啊,不要勉强,知道吗?”
叶启狠狠瞪了白树成一眼,白树成提起手臂挡住了他的视线,吹起了口哨。
沈昭面露难色,手指盘算了好几回,最后迟疑地问:“你是说不会给我批准下一个研究吗?”
叶启摆了摆手,只能直说:“委员们会对你有非议。”
“为什么?这就是事实呀。”沈昭眨了眨眼睛,直愣愣地问。
“因为这是事实,所以基地赖以生存的力量就变成了威胁。”
“因为这是事实,军区和特组队的拨款和抚恤需要重新商定才能安抚人心。”
“因为这是事实,所以这么危险的事实为什么要提出来,让所有人陷入两难之地。”
沈昭打断了叶启的话:“但这就是事实。”
“就算我不说,它依然存在。”
叶启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手按住沈昭的肩膀:“他们以后会为难你的。”
白树成及时一巴掌拍到了叶启头上,拎起衣领,拖到了一边。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对沈昭道:“杨书剑跟我说,他看见纪霖手指动了一下。”
沈昭惊喜道:“微意识状态前期了吗?”
白树成继续道:“非议其实不重要。这种级别的会议,他们也只能自己议议,谁敢拿到外面去说。”
“再说为难,决议书在我们手上,有的是办法。”
“实在不行,纪霖就别死了,我们先让他活过来。”
沈昭双眼呆滞:“我们先让他活过来啊?”
白树成双手抱胸,光彩熠熠:“是啊。”
沈昭看了看叶启,又看了看白树成,忧心忡忡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