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塞了很多钱才见到夷的贴身侍女。
“您的诉求。”收钱的侍女衣着朴素,刀币在她手上没留一会儿就滚进钱箱,一个只有仙侍和卜人能打开的箱子,兴许要加上伏牛山神。
“外弟为荀子徒孙,想为他在神庙寻个去处。”吕雉打量着殿内陈设。正中的像前烧着迷人的香,闻着四肢暖洋洋的,疲惫与不安一扫而空,“这里有适合女孩的活吗?”
“你想让女儿服侍神明?”
吕雉也不装了。她不是心直口快的人,搁这儿却无法控制嘴。
“明年有卜人选拔,但神仙没给出时间。”侍女问她,“女公子呢?”
吕雉把刘元拉来,侍女问了出生年月,善读何书就记下了她:“每日可来后院听学。”
侍女不忘给吕雉打预防针:“宣誓成卜人后得终身不婚,每周只有两天能与家人见面,不得在神庙之外做出承诺。”
“听起来并不苛刻。”
“这只是最基础的,更细的要求得由大卜来教。”
“大卜是……”
“卜人夷。她被神仙招去进学。”
吕雉心下一动:“真学仙法?”
“我又不是卜人,哪知道神仙会教什么。”侍女见多了吕雉这样的人,“别把神仙当傻子。打听打听楚营的事儿,她捏君王如同君王捏咱,不必碾死只蚂蚁。”
吕雉未花容失色,平静道:“多谢提醒。”
侍女不管他有没有听进去,转身去做自己的事儿。
刘交见大嫂出来,忙不迭道:“谈好了。”
吕雉点了点头:“待会儿有人来安排你。”她又看向刘元,后者下意识地站直身子。“你以后要过来上学,争取当伏牛山山神的卜人。”
“为什么?”
“为了你好。”吕雉说完就遭到质疑。
“可问过阿父?”刘盈舍不得阿姐。他比刘肥小了七岁,在三姐弟里一直处于食物链底端。
“你阿父得罪了伏牛山神,乐见女儿常伴神仙。”吕雉不管刘邦的意思。要不是伏牛山神只要女儿,刘盈又是唯一的嫡子,吕雉都想买一送一。跟着神仙,吃穿不愁,还能修仙。她和刘季要是没了,项家总不能把刘元刘盈从神庙里拉出来杀。
刘太公和吕雉一个意思,所以才让幼子过来。
回家与同嫂(萧何)说了刘元要去神庙的事儿,后者心动不已。
“可否捎上萧燕。”
“你去问问。”吕雉没立刻答应,“我不能做神仙的主。”但她还是建议对方,“神庙缺妇女干活,一起去?省口粮又攒功德,双赢。”
“不用你说我也会去。”同嫂叹了口气,“你家太公能贴补些,我家就靠萧何一人,落户后没半刀可花。”
“要不是有神庙招工,我家的情况不会比你强些。”吕雉也叹了口气,头疼不已,“那么多嘴,还有四个老人要养。”这也是吕雉能忍姑嫂主要原因。
“好歹是安心了。”
“是啊!今晚能睡个好觉!”
…………
襄城里其乐融融,楚营里愁云惨淡。
“你就非要赌这一口气。”范蠡是不赞成项籍跟伏牛山神硬刚。这倒不是迷信神仙,而是包括军官在内的士兵都信皇权神授的。项家起兵也是有奉天命一说。甭管那个伏牛山神是什么来头,在不识大字的士兵眼里,她就是天命的代言人。项籍跟对方赌气说得好听点有骨气,说得难听是挖自己根。短期看不出太大问题,时间一长,军心动摇,中高层的军官也有小心思。
反秦的不止项羽一家。六国里的其它五国都有起义,只是声量不如楚国。
项籍也不是一根筋到底,口气比之前软了不少:“当众跪了,以后要怎么立威。”说打襄城,至今商讨作战会议。襄城的黔首见楚军不动,大着胆子招收难民,在城外开辟农田。
更有甚者让家属投奔襄公,把项籍气得说不出话。
“还有比我更憋屈的主将吗?”
范蠡冷笑:“廉颇怎说?一点小事就怨天尤人,毫无大将之风。”这一刻,范蠡竟诡异地觉得刘季不错。在听劝和心态上,刘季比项籍强的不止一点。“给梁公写信吧!”
项籍没有说话。
范蠡说得正是他想做的,只是他开不了口,更不敢向叔父求助。
“我来写。”范蠡在短时间内老了十岁,“做仲父的,肯定要为你善后。”
项籍的嘴唇动了下,很快与范蠡和好如初。
楚军退后,襄城上下都松了口气,喜气洋洋地烧火做饭。
…………
刘元去上课的那天早上,刘盈拉着姐姐的袖子,哭得稀里哗啦哦。
起初刘元还劝上几句,很快和弟弟哭做一团。
“起开啊!”吕雉等了半个钟头就忍无可忍,扒开两人将刘元拎上了车。
神庙后的院子并不算小,但所有人都静悄悄的,进去后就不想说话。
沉默终结于刘元见到卜人夷。那是个平凡到极致的少女,穿着比贵族还好,带着把耳朵包住的长冠(改良笼冠),有珠面挂在两耳的垂饰间,行动间环佩作响,影响开口。
夷的神情是与乱世不符的宁静。她端详着刘元的脸,有金光从头上冒出。很虚,需眯眼细看。
“有天赋。”夷分外失落——刘元的出现让她不具有唯一性,“你想好了,做了卜人,就要与世俗一刀两断。”
刘元看了眼阿母,吕雉冲她点了点头。
“一切由卜人做主。”刘元向夷郑重一拜。
“伏牛山神的主名是青莲道人,侍奉她的卜人、巫祝分两派——俗世派和隐修派。俗世派就别想修仙的事,以占卜为主,打理神庙为辅。卜人每七天见家人两次,越往上升,花费在解析神谕上的时间越多,一年半载都难见家人。隐修派则与之相反,但也是学的越深,越要斩断俗世恩怨。”
刘元听完嘟囔了句:“这也不俗世。”
“忠孝难全。”夷解释道,“神职亦是人职的衍生。”
“好吧!”刘元问夷,“您选哪种?”
“俗世派。”
“那我也选俗世派。”刘元看向吕雉,“我不想与阿母分开。”
夷握住了刘元的手,在其手背留下山形印记。
“太神奇了。”刘元对卜人的未来一无所知,好奇地看着手背的印记,“我也要穿这种衣服?”
夷拨弄着面帘的珠子:“你得学会缄默。”
往后她会明白,解读神谕需要代价,缄默是其中之一。
…………
柏媪还是个小姑娘时,屈氏的公子途径村落,所有少女都凑过去瞧,把艾草和花朵仍他身上。
公子的马车又大又宽,装饰华丽,可供两人并肩窝下。
柏媪梦想着在这样的车上云游四方。她看不清屈家公子的脸,只听说他十分漂亮。
几十年后,她也坐上漂亮的车,心情却比预料的差——不是囚犯却胜似囚犯。
途中看见载满母鸡的车笼,她竟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柏媪的儿子、儿媳比她更绝望。尤其是儿媳,苦苦哀求后成天哭泣。
护送的官吏担心有人死去,要求提高白家祖孙的出行待遇。
“陛下在封禅时遇到神迹,想知道不周山的位子。”护送的上卿邀柏媪喝酒,和颜悦色道:“听到你的消息前,陛下得到的只有失望。”他安慰道,“你的存在令陛下欣喜若狂。相信我,你家会因这事发达。”
“是吗?”柏媪的表情更沮丧了。“希望不会惹怒神仙。”喃喃自语道。
白家的言行都有人记录,更快传到始皇耳里,令他抓心挠肝。
李斯和蒙毅是最早分享消息的人。谁不会对神仙好奇?尤其是在名利双收后,青春与永生成了最大追求。
“难怪我们找不到不周山。”李斯翻阅了所有古籍,厚着脸皮从同门兄弟那儿借了不少。
泰山既非不周山。往上追,岐山为周氏祖地,商汤的芒砀山,夏的嵩山都有可能,总不过是中原之地,陇西一带,压根没往南方想。
谁料竟是名不见经传的白兆山最先传来好消息,令始皇和李斯百思不得其解。
“这有什么不好解的。”蒙毅不到大男之龄就入宫为侍,几乎成了始皇的弟弟、子侄,说话也比李斯放松,“不周山乃人类祖地,泰山前辈。泰山都有山魂拜访天地神灵。不周山的本事更甚泰山,带着本体跑来跑去也不算什么。”
他推测道:“搞不好岐山、嵩山、芒砀山都是不周山的曾用地。连术士说的蓬莱岛也毫不例外。”
李斯难得赞同蒙毅:“上大夫说得是。”他提醒道,“咱们要尽快见到白家祖孙,去白兆山见青莲道人。晚了只怕不周山又跑到别地,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彩。”始皇也是相同念头,急得连封禅的仪式都顾不上,令冯去疾松了口气。
…………
(现代)
王艾琳:“我们要在柏媪面圣时展示神迹吗?”
“不用。”祝葚吸溜着大盘鸡的面条,含糊不清道,“多了就不值钱了。”
…………
(秦朝)
咸阳宫的壮美得向匍匐的巨兽,晚上伏在城市中央,像一座山。宫卫们和黑红的宫殿同一色调。方脸上,粗|粗的黑眉压着沉沉的眼,刀子似的,将柏媪一家困在道上。
“请。”封禅后,始皇受预言的影响对赵高冷淡些。李斯和冯去疾、蒙氏兄弟被预言死于二世之手,这令他们荣宠更盛,同时也让猜疑的目光盯上他人。
包括赵高。
从泰山回来后,始皇请回了华阳太后的旧仆,一个在嫪毐之乱里被证明可靠的内宦。
赵高忙着夺回圣宠,但也升起隐秘的担忧——陛下到了不周山会见到更强的山川之魂,那时他若寻求预言,会不会听到有关赵高的事?
“一定不是好消息。”赵高极有自知之明,对白家祖孙轻言细语,试图留下好印象。
“谢谢。”疲惫让除柏媪以外的白家人都无力回应赵高的笑。
进了殿,烛光让殿里多了暖色,压迫感更强。
柏媪走在最前头,殿里的宫婢比殿外更像陶俑,眼睛都不会动。
“来了?”座上的皇帝看向他们。
赵高看出始皇的失望——一群没有任何特点的普通人比皇帝更早获得神眷。
换成荀子、韩非子、淳于越(这个人令始皇不悦),都不像白家三人令他困惑。
尽管调查过白家的事,他仍想从柏媪那儿听出些不同的事,但他注定失望。
柏媪的回答干巴巴的,和奏疏的内容大致不差。
始皇怀疑柏媪在糊弄她。
“老人家累了,歇着吧!”
宫婢将柏媪带走,始皇问衷:“未贺令爱蒙神仙眷顾。”
“不敢不敢。”衷比柏媪更诚惶诚恐,“我……”结巴的说不出话,比他奔五十的老娘还差。
始皇只得看向他人。
不看不知道,一看……
始皇又看向了衷。
赵高有了用武之地:“远道而来又直面天威,铁打的心都熬不住啊!何不在咸阳赐宅,择吉日为其接风洗尘。”他向上拱手,得到许可才靠近解释,“两杯下肚,什么话都拦不住。”
始皇点了点头,赵高知道活计来了,对白家笑得更和气了。
第二日早,赵高提着美酒去找白家母子,开口就是他们熟悉的家乡话。
萎靡的黑夫来了精神:“公是安陆人?”
“有几个安陆朋友。”赵高微微一笑。
黑夫与他聊起老家,赵高竟对答如流,听着像去过一般。
“安陆姓赵的少。”柏媪若有所思道,“公待那安陆朋友不错。”
“善。”铺垫了许久,赵高终于切入正题,聊起伏牛山神,“见不到女儿很痛苦吧!”
衷已做好了应对准备,结果是扑了个空。
愣了会儿,他才想起腼腆的笑:“公有女儿。”
赵高难得流露真情:“有一女。乃受刑前生。”
衷听得云里雾里。
“我非秦人,更不是良家子,想上位得另寻他法。”
衷生出了怜悯之心:“令夫人……”
“无福,难产而死。”赵高的笑容愈发苦涩,“我比任何都理解您。”
这话说得太诚恳了,即便阿母千叮万嘱,衷仍破了心房诉苦:“咸阳竟有我知音。”
赵高给衷满上了酒,听其慢慢诉苦,将有用的消息告知陛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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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