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初缓缓笑起来,“好啊!你想要什么?”
莺时紧盯着他,“东西在哪?”
沈南初纹丝不动,“不知道,我半只脚都还在阎王殿门槛上晃悠,哪还管得了什么身外之物?”
莺时笑了,“不过是什么错觉让大人觉得,他们会管我的死活?。”
沈南初不回话,手腕一沉,锋利的瓷片又往前送了半分,轻易刺破肌肤,一道殷红顺着莺时的脖颈滑下,染红了素色衣领。
莺时皱着眉,“沈思死时,应该告诉了你不少东西,但他肯定没说,我们到底为了什么闹掰。”
沈南初冷漠地睨着她,眼神示意她继续编。
“就算没有影子作梗,镇北王的死只是时间问题,是影子给了他,流芳百世的好名声。”
沈南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见不得人的老鼠,只会往自己脸上涂油。”
“随你怎么想。”莺时睨着瞳回看他,不假思索地抛出一句,“通敌的人是镇北王,顾淮然。”
“.......,”沈南初指节捏得发白,瓷片更深地抵入她皮肉:“真假掺半的鬼话,我凭什么信你?还是你觉得,我现在不敢杀你了?”
气氛肃杀,针落可闻,在这对峙里,两人都不肯放过对方任何细微的表情。
“我命都在大人手上,怎敢再耍什么花招,”莺时瞳里漆黑,轻蔑又邪性。
“看你这么‘乖’,”沈南初皮笑肉不笑地学着她之前的语调,“老实交代,我给你留个全尸。”
莺时冷笑,“我知道的已经告诉你了,东西到底在哪?”
沈南初嗤笑,“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看来你们也不怎么样。”
“是啊,”莺时竟赞同地点点头,“不过蜉蝣也能撼动高山。我们都跑不了。你带走了他们,又怎么知道,他们没有跟我们联系。”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沈南初语气森然,“眼下黄泉路上,陪我作伴的是你。”
“大人的手还能动吗?”莺时忽然问。
沈南初之前觉得头晕目眩还因为是失血太多,听她一说便了然了,怕是着了道。
莺时推开持瓷片他的手,同时踹向沈南初膝盖。
沈南初吃痛,身形一晃。莺时趁机退开几步,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颈边的血迹,眼神冷冽:“你是为什么觉得,我会是任人摆布的棋子,现在攻防异行了,大人,”稳声下令,“拿下。”
“砰”的一声,房门被粗暴撞开。何美带着人鱼贯而入,他目光在屋内一扫,落在沈南初身上,半开玩笑地对莺时说:“我说什么来着?你的办法也不行啊,这不还是啥都没问出来,白白折了我一个兄弟。”
他边说边走上前,用刀身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沈南初的肩膀,咧嘴一笑:“你杀我一个兄弟,我断你一条手臂,公平合理吧?”
莺时眉眼冷淡,说:“少在这演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宋砚池找不到了,他不能死,关紧了,要再闹什么幺蛾子,便提头来抵。”
何美咂咂嘴,显然不太甘心,“不杀他,断个手脚还是行的。”
“他还有用,你要是动他,当心加倍还在你身上。”莺时扫了何美一眼,抚平衣摆,带上素色帷帽,轻声说,“他们盯得欲发紧了,这阵子我不会在来了,你要找死,坏影首的计划,我不拦你,后果自己担 。”
何美本想暗自拿定主意,那么一听,是影首的计划,还是有些忌惮,左右看了看,瘫手一笑,说:“看什么?我就吓唬吓唬他,让他安分老实点,都杵着干嘛?收刀收刀,大家都是朋友,伤到人可就不好了。”
周围人见他收了刀,也陆续将刀归鞘,何美说:“绑起来,搜饭剩菜好生供着这位爷。”
.........
桃枝绽蕾,粉若晨霞,点点娇俏。溪边垂柳,新绿袅袅,绦丝摇曳,与水相映。湖面波光潋滟,游船往来如织,笑语喧哗不绝于耳。
齐逍远一身利落劲装,站在租来的精致画舫船头,身姿挺拔,本该是副潇洒的模样,若忽略他手臂上那只正焦躁不安刨抓着皮护臂的苍鹰的话。
鹰名唤“空”,它目光清澈,喙爪锐利,羽毛光滑黑亮。
齐逍远约了莺时游湖,早早便到了湖畔,迟迟不见人来,空还一直不安分地乱动起来,双爪不停地在他手臂上抓挠,发出阵阵唳鸣。
齐逍远无奈地跟它对视,天生就该翱翔于草原悬崖,自己却一直关着它,让它陪着自己翻山越岭来到这,这没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没有陡峭的山崖,也没有同类相伴,只有无人的夜里才能露出本性。
齐逍远有些后悔了,它不该来的。
“行了行了,知道委屈你了。”他叹了口气,熟练地解下空眼前的鹰帽和脚绳,拍了拍它坚实的背羽,“自己玩会儿去,不许跑太远,更不许惹祸!”
束缚一去,空展翅高飞,在湖面上盘旋几圈后,突然收拢翅膀,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般垂直俯冲而下,带起一阵尖锐的风声。临近水面的瞬间,它猛地伸出锋利的爪子,“噗通”一声扎入水中,溅起高高的水花。
片刻之后,空奋力扑腾着翅膀,从水中冲天而起,爪子上紧紧抓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鱼尾不断甩动,水珠飞溅。
空抓着猎物,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向齐逍远展示着它的战利品,随后振翅向着远方飞去。
齐逍远看着它消失的方向,笑骂了句:“馋鬼。”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见莺时姗姗而来。她身着一袭淡粉色的罗裙,裙摆绣着细密的海棠花,外罩一层轻薄的月白色纱衣,素色帷帽,让她看起来朦胧,走到齐逍远面前,轻声说道:“因为一些事耽搁了,久等了。”
齐逍远忙不迭摆手,耳根微微发热:“没多久,我也刚到。看今日人多,就先租了这画舫,清静些。”他伸手虚扶着她踏上船,动作略显笨拙,解缆绳时差点把自己绊个趔趄。
画舫缓缓驶向湖心,轻纱幔帐随风轻扬。莺时凭栏坐着,帷帽未摘,指尖却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齐逍远将船泊在湖心,放下桨,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陶埙:“那个......我吹个曲子给你听吧?”他也不等莺时回应,便自顾自吹奏起来。埙声古朴悠扬,如春风拂过原野,在粼粼波光上袅袅飘散。
一曲终了,莺时起身,款至齐逍远身畔,“这曲子真好听,像山间自在的风,不知叫什么名字?”
“好听吧,我自己琢磨的。”齐逍远笑了,目光凝于莺时,微微颔首,得意地说,“除了我的家人,你是第二个听到的。”
“真的,那我很荣幸,”莺时听闻,轻笑着,“那日你在坊口听见的曲子,也是我自己写的。”
齐逍远回忆着,过了片刻,“那个也好听!跟仙乐似的,听得人都忘了烦恼。”
莺时笑更深了,“你以前也这样夸别的姑娘吗?”
齐逍远一愣,脸腾地就红了,结结巴巴道:“啊?...嗯...不是...我没有...我...”
“那她们没有人告诉你,”莺时笑了会,说:“夸的太过,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有吗?”齐逍远他窘迫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埙里,嘴里还嘟囔着,“我说的是真心话......就是......很好听。”
“...谢谢。” 莺时隔着薄纱,感觉自己的脸颊也有些发烫。
一阵微妙的沉默后,莺时轻声开口:“那......大人可以教我吹这首曲子吗?”
齐逍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声音都提高了八度:“不要!我、我没教过人!而且我吹得也不好,自己瞎吹还行,教人肯定不成,还是算了吧!”
莺时抬起手,想碰碰他的衣袖,却在即将触及时悄然收回,只低声道,“...,好。”
齐逍远听着她语气里的失落,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闷声闷气地找补:“不过……要是你以后想听,我、我可以吹给你听。”
“嗯。” 莺时的声音里重新染上笑意。
齐逍远这才磨磨蹭蹭地转回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了,你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莺时隔着帷帽对他说“《望远》。”
齐逍远笑了笑,“这名字挺好。我的曲子也是好多年前胡乱作的了,没想到我们还挺......挺有缘的。” 他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眼神飘向别处。
“嗯。”莺时神色不变,眼眶却红了。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一声熟悉的尖锐鹰唳。两人抬头,只见“空”去而复返,正以一种滑稽又迅猛的姿态俯冲下来。
它爪子里居然抓着一条不断扭动的青蛇!紧接着,在齐逍远和莺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它爪子一松,那青蛇就被直直甩向了莺时!
莺时只觉帷帽一沉,眼前光线一暗,有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落在了帽檐上。她下意识就伸手要去抓。
“别动!” 齐逍远脸色骤变,一把按下她的手,迅速抽出袖里的短刀,手中刀刺向青蛇。只听“噗”的一声,青蛇被斩为两段,掉落在地。
“没事吧?”齐逍远惊魂未定,急忙看向莺时。
莺时缓缓放下手,摇了摇头,声音还算镇定:“我...我没事,只是方才着实被吓了一跳。”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的鹰...很热情。”
齐逍远松了口气,忍不住吐槽:“你胆子也是真大,居然不怕蛇?”
莺时这才抬手,摘下了沾染了少许蛇血的帷帽,她微微苦笑:“蛇皮冰凉滑腻,又多含剧毒,怎么会不怕。只是......人总要活下去,怕也没用。” 在某些阴暗潮湿、蛇虫滋生的地方,怕,是最无用的情绪。
齐逍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闭上了。他隐约能猜到些什么。
莺时抬起头,看着齐逍远那双带着关切和未散惊悸的眼睛,真诚地说:“谢谢你今日邀我同游,我玩得很开心。” 她顿了顿,望向渐晚的天色,“不过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画舫靠岸,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堤岸。走出一段路,莺时停下脚步,对齐逍远说:“就送到这里吧。我要去东街,与你不同路,还是......不要走在一起了。”
齐逍远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她,眉头微蹙:“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等下回,我把曲子完整地唱给你听。”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