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气氛凝重得似能拧出水来。晨光透过窗棂,洒下几缕黯淡的光,却驱不散满殿的阴霾。
司宝司才闹完,这几日朝臣话都不多,争执也少了,奏对也简练了许多,更多开始由萧时予独断。
金銮殿内,方知也近来身体违和,面色不佳,此刻却强撑着立于文官班首。
此刻听着,去往金水河的官员带回的噩耗,不由捂着嘴,重咳几声,提及宋砚池与沈南初二人于水患中失踪时,他呼吸一窒,猛地捂嘴呛咳起来,指缝间竟隐隐渗出血丝,骇得身旁同僚侧目。
萧时予瞥了他一眼,说:“首辅不必起身,有话坐着说吧。”
方知也勉力用帕子拭去唇边血迹,缓过一口气,仍是坚持起身,恭敬行礼,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陛下,金水县水患刻不容缓,当务之急是救灾安民。无论宋、沈二位遭遇何事,人也必须尽快找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时予半天不接话,方知也以为陛下另有考量,正待再谏,却听萧时予顿了片刻,开口道:“就依首辅所言。内阁即刻商议出具体对策,兵部酌情拨派人手协助搜救,并发布悬赏,凡能提供二人有效线索者,重赏。”
.......
夜早已深沉,万籁俱寂,一阵风过,刮落了枝头的残叶,簌簌作响。宣室殿里唯有那几盏承灯,倔强地散着微光。
萧时予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搁了朱笔,将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抬手用力揉着刺痛的眉心人一松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思付着,呢喃说,“还能睡一个半时辰......***.”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阖上眼。
外头听安小心翼翼凑近门,声音低若蚊蚋,“陛下,大理寺卿求见。”
萧时予眼皮都未抬,冷声斥道:“不见,让他滚,有事明日再奏。”显着你了,大半夜不睡觉,来这发癫。
听安声音更低了,带着惶恐:“奴才说过了,可……可大理寺卿坚持要见,说是火烧眉毛的大事。”
“......,”萧时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燥意,直起身,理好衣冠,冷声说:“行了,让他进来。”好家伙,这位卿家能说出什么花来。若不然,这官运,怕是也到头了。萧时予心下编排。
大理寺卿几乎是踉跄着进殿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心里早已打好了腹稿:“臣,大理寺卿,拜见陛下!夜深露重,惊扰圣安,臣罪该万死!陛下为国事操劳至此,实乃……”
萧时予心里白眼都翻上天了,抬手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这番毫无新意的开场白,稳声说:“这般时辰入宫,爱卿必有要事?直说吧。”
大理寺卿心头一紧,他赶忙咽下后面的话,切入正题:“回陛下,今夜有人至大理寺投状,告发……告发有人欺君罔上,意欲颠倒朝纲,此等行径,实乃天地不容!”
萧时予单手支颐,指尖按着跳动的太阳穴,语气依旧平淡:“然后?”
“此人……此人便是陛下近臣,内宦掌事,沈南初!”大理寺卿说完,重重磕下头去,心里暗道:“这下总该动容了吧?就算不拍案而起,也该厉声质问才是!”
萧时予眼睫微动,淡淡“嗯”了一声。
‘嗯?’大理寺卿懵了。‘就这?‘嗯’是什么意思?是信了还是没信?是震怒到极致反而平静,还是……根本不在意?’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大理寺卿只能顶着压力硬着头皮上,“世人只知沈南初自幼伴于陛下身侧,忠心可鉴,却不想此乃弥天大谎!他亦非籍上所载安县人氏,甚至……甚至非我大燕子民!他是北蒙安插的细作!处心积虑潜伏多年,其所图必然不小!此乃陛下之危,更是我大燕之难啊!”
他将那告密者的话语添油加醋,说得慷慨激昂,殿内却只闻灯花轻微的爆裂声。
萧时予的目光似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心不在焉地又“嗯”了一声。
‘完了!’大理寺卿心里咯噔一下,‘这风向不对啊!陛下这反应……也太平静了!寻常官员被弹劾,陛下都要问几句,怎么轮到这沈南初,连细作这等泼天罪名,都激不起一点水花?’
他忍不住抬头试探“,……陛下??”
萧时予这才将视线落回他身上,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朕知道了。人,不是还没找到么?待寻回,再审问同党不迟。”
‘寻回?还审问同党?’ 大理寺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哪里是要治罪的态度,这分明是……要保他啊!还要等寻回?寻回来若咬定是诬告,那我岂不是……’
大理寺卿瞬间吓出一身冷汗,原本准备好的、弹劾与沈南初交好官员的名单,此刻是半个字也不敢提了,忙不迭改口:“陛下所思甚是周全!仅凭一面之词,确实难辨真伪,还是待寻得沈……寻得那人,再行论处。臣臣先行告退。”
萧时予眉眼冷淡,说“那个人呢?”
“什么??”
“向你告发的人。”
大理寺卿犹豫不定,脸上没露,只耸拉着眼,说:“臣知干系甚大,前又有沈思,故不敢留在牢狱,陛下安心,人不会有事的。”
“嗯。”萧时予的情绪仿佛沉入了深谭,看不见一点涟漪。
这反应打得大理寺卿措手不及,萧时予既不生气,也不震惊,这困惑的人成了他自己,大理寺卿没有什么大才,他能在寺卿之位稳坐多年,靠的并非经天纬地之才,而是一样旁人难及的本事——揣摩圣心。
当然,为官者多少都会此道,只是火候深浅,全凭个人悟性。
都得罪人到这地步了,只能咬死是为了陛下,“臣觉得,沈南初不得不防,陛下登基以来,他整日不值班,反而出宫结党营私。”
大理寺卿强自镇定,脸上不敢泄露分毫,只耷拉着眼皮,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可是要亲自讯问那告密之人?”
“不必。”萧时予声音冷淡,“朕不会审,真假未知,若届时问出些不中听的,冤枉了爱卿,反倒不美。”他顿了顿,语气里送客的意味已十分明显,“时辰不早了,退下吧。”
‘冤枉我?这……这是警告!**裸的警告!’ 大理寺卿魂飞魄散,‘陛下这是在明明白白告诉我,他根本不信!他不但不信,还在怀疑我借此构陷!再纠缠下去,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宣室殿。夜风一吹,透心凉,才惊觉官袍已被冷汗浸透。他回头望着那沉默的宫阙,心中骇浪滔天。
早就听闻陛下与那沈南初关系非同一般,有些……不清不楚。原以为是些捕风捉影的宫闱秘闻,上不得台面。可如今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为了一个疑似细作的内侍,陛下竟连最基本的震怒和怀疑都没有,甚至不惜出言维护、警告于他……
“这沈南初,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恐怕比我们所有人想的,都要重得多!这哪里是臣子,这分明是……是心尖上的人!” 大理寺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天灵盖,“今日这状,告得鲁莽了!不仅扳不倒沈南初,恐怕……已惹祸上身!”
....
来给沈南初看病的大夫,掀开他的眼皮看,眼神涣散,探鼻息,气若游丝,频频摇头让他们可以准备后事了。
何美赶走了大夫,哼了声抬脚走了,不一会又来了个人,他倾身过去,眼神阴鸷,死死地掐着沈南初的喉咙,戾声说:“东西在哪?”
沈南初干涩起皮的双唇动了动,他费力地睁着眼,喉间缓慢地滚动,涩声地回话:“......你...过来......我...告诉......你。”
他与莺时对视了眼,见莺时点了头,旁边的手下走过去,俯身把耳朵凑进,沈南初被褥下的手僵僵地动着,咬紧牙关,等人靠近,劲下发力猛撞上这人的脑袋,右手同时抽出藏起的瓷片划向他的脖颈。
这人头被撞上时一惊,用尽混身力气抬手挡住,去只能看着刀割入皮肉。
殷血飞溅,染了沈南初半身,在艳丽白净的脸上显得格外冶魅,像是画本上写的妖邪,沈南初起身顺了桌上的油灯砸向莺时。
莺时踉跄一下,沈南初已经到她的身后,劫持了她,“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你等不到人来救,救我还是跟着一起死,到你做抉择的时候了。”
突如其来的意外没有让莺时变色,她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
“是吗?”莺时盯着沈南初,嘴角轻翘起来,“大人说的很有道理呢,不过大人还能走吗?”
沈南初沉默不语,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这里守卫不明,他不可能跑出去,只能和面前的女人合作。
“大人与我做比交易如何。”莺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