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母星 第1章 早上好

“早上好，我是AI主持人安娜。今天首都天气晴朗，污染程度较低，适合短时间出门散步，请注意做好防护措施。接下来我将播报各个地区的具体天气……”

医院一如既往空旷的候诊大厅里，半透明的悬浮电子屏正在播放着晨间新闻。人类在与污染、辐射的长时间对抗中不断进化，体质比旧人类好上许多，除了生育和做知识传输手术的人，高档医院几乎没什么患者。

“夏满莱先生，预约做知识传输手术的夏满莱先生，请随我到手术室。夏满莱先生……”在高档医院的候诊室里寻找就诊人在平常是个很轻松的工作，但这个服务机器人转了几圈，并没有找到它要负责带路的人，暂时陷入了困境。

而要做手术的夏满莱，此时正在飞行器上。经过长时间的纠结，他在手术前坐回了飞行器里，给父母发送了一个解释的短信，表明需要散个心冷静思考一下，不要寻找他，然后随机定位了一个星球，逃离了母星。

这并不是第一次有人因为知识传输手术逃跑了，三年前曾有十几个青年结伴离开，帝国的领袖第一时间发布了安抚群众的公告并在口头上对此行为进行了批判。

他们逃跑是因为对知识传输手术的恐惧，这种恐惧在手术诞生之初就一直存在，常见于没做过几次知识手术的青少年。不过自知识手术诞生以来，因手术逃离母星的事件在三年前才出现第一例。这一行径并不是平民起义性质的，而是贵族带头。

现在的贵族们的祖先们，是掌握人工智能、水土净化、防护服、营养液等技术专利的一群人，只要有人选择传输相关知识，他们的家族就可以领取版权费。而文学、艺术等领域的工作早已被AI代替，知识传输手术诞生后这类知识直接录入资料库，帝国不用支付任何人版权费用。

知识传输手术给人们带来了很大的便利，人类植入知识芯片后，只需要定期去医院更新，不用费时间读书、上学，所有的学校很快就都关门了，纸质书籍也成为了尘封在旧时代图书馆里的文物。

知识传输手术在初次人体实验时传输过量把人弄成了疯子，此后手术每次的传输量都是固定的，还有一些特殊知识规定永远只能选择一部分来传输，避免产生矛盾，比如哲学。知识传输手术的相关技术和规定随着各种实验逐渐变得完善，用了将近一百年才成为今天的样子。

虽然知识传输手术不会再逼疯人，但带来了无趣麻木的生活。现在成熟了的知识传输手术可选定内容，并根据年龄逐步增加、更新，但人的好奇心、求知欲、活力也随之飞速下降。贵族中的新一代年轻人们越来越恐惧像长辈们那样过无聊的生活，于是就有了夏满莱这样选择逃离的人。

夏满莱闭目养神，任由飞行器不断进行时空跳转，最后落在一个陌生的星球上。飞行器晃动了几下，似船随波浪飘动，夏满莱以为是降在了水上，睁开眼睛却是满目金黄。

飞行器降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里。

夏满莱试探着把一只脚迈出飞行器，踩到沙子上，脚下的沙子微微晃动了几下。夏满莱有些疑惑，干脆整个人踩到了这个星球上，脚没有陷进沙子里，只是浮在上面。

夏满莱用力跺了跺右脚，感觉到脚底传来一阵律动，沙子像水波一样层层荡开，右脚陷下去了一些，他连忙把右脚抬高，被踩出来的小坑迅速消失了。夏满莱观察了一会，抬脚正想再跺一下时，被身后传来的呵斥声吓了一跳，差点直接跳回飞行器里。

“那边的那位，别跺脚了，鱼都要被你吓跑了！”

夏满莱顺着声音望过去，一个飞行器悬停在离地面几米高的空中，有个年轻男子正坐在舱口，手持一个长杆，男子很白，穿着防护服，腰上缠了一圈绿色的藤蔓，但是似乎把头部护罩关掉了，脖侧没有护罩因处理空气而产生的细微波动。

两个人离得不远，只是夏满莱刚刚只顾着观察眼前和脚下，没有环顾四周，所以才刚发现附近还有人在。四目相对，那个男子似乎是发觉自己语气不太好，冲夏满莱露出个友好的笑容来。

陌生男子口中的鱼这种生物夏满莱知道，他没有在现实中见过脑中知识告诉他的千年前的食用鱼，可他见过变异后的鱼类。他的父母曾带他去看海，虽然派人用仪器提前驱赶了海滩附近的生物，但没在水边玩多久，一条比人还要大的长着四肢的两栖鱼就随着海浪而来，张开的大嘴里长着好几排尖锐细密的牙齿。那条大鱼一跃出海面就被激光枪打死了，躺在沙滩上流出一股股腥臭的绿色血液。

总之，夏满莱第一次的看海经历算不上愉快。

回想起那次的经历，夏满莱下意识后退两步，想回飞行器上拿枪，却见说话的那个青年比划了一个让他安静别动的手势。

一条鱼破沙而出，咬住长杆上挂的碎肉，摇头摆尾挣扎了一会，不动了。

这鱼也有四肢，但和夏满莱之前见过的那条不一样。这鱼虽然很肥，可是只有夏满莱胳膊那么长，比那条大鱼要小上许多，而且那条大鱼的脚长着蹼，没有鳞，像鱼与水鸟的结合，这条鱼的脚不但没有蹼，还像爬行动物一样长着爪子和鳞片。

“这是赫德谟星球的鱼，可以在沙子上跑，速度还挺快的，但是智商不高，很懒，求生欲也不强，挣扎一会就会放弃。”见夏满莱好奇打量，青年提着鱼，主动开口讲解。

“赫德谟？”

“你不知道这是哪里？”那人惊讶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夏满莱犹豫了一会，一时分辨不清对方的身份，反问道：“你又是做什么的？是哪家雇的捕捞队的成员吗？对不起，刚差点把你的鱼吓跑。”

“你不认识我？我在舞会上见过你，你好像只参加过一次领袖主办的舞会，是不是？”见夏满莱依旧表情迷茫无措，青年好像有些失落，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是我父亲终于想起来要找我们回去了。我叫罗歇·弗诺瓦，你总不会没有印象吧？”

夏满莱当然知道弗诺瓦这个姓。弗诺瓦家的祖先们是全球最顶尖的科技公司的领导层，掌握着很多机械和武器制造的核心技术，弗诺瓦家联合几个大家族，利用先进科技把蓝星统一成了一整个帝国，拥有给知识传输手术录入信息，和对所有机器的控制、生产审批等权力。

弗诺瓦家曾是蓝星上声名显赫的大资本家族，现在是手握帝国权柄的王室，帝国诞生后的千年里一直由弗诺瓦家的人担任领袖。

人类进化后虽然体质变好了，但生育能力却大大降低，尤其是贵族们，他们平均三百年的生命里最多只会有三个孩子，大部分贵族女性一生只能生下一个孩子，因此整个星球人口不多，家族内权力斗争也少见。罗歇是弗诺瓦家现在的独子，不出意外的话也就是蓝星未来的领袖，今年23岁。

夏满莱听父母谈论过罗歇近几年没在公共场合露面的事，猜测他离开了母星，只不过弗诺瓦家一直没有公开。夏满莱不喜欢社交，从小到大只在四年前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参加过一次舞会，而且很快就走了，没怎么了解过贵族们的新鲜话题，一直以为父母是在舞会上听信了什么谣言，没想到是真的。

贵族们最频繁的娱乐活动就是参加各个舞会，在舞会上观看平民们的高危表演，炫耀新得的饰品。平民们主要靠在外星种植营养液所需的植物和做贵族仆役赚钱，也有一小部分人当辅助智能医疗机器的护士，但收入都不高，要想获得高收入有两种选择：一是能刺激贵族们麻木神经的高危表演，二是进入重污染、重辐射地区采集珍珠、矿石等做成饰品售卖，很多贵族会找人定做珠宝首饰、摆件，佣金不菲。

重污染的星际时代，人人穿着从脖子包裹到脚踝的防护服、防护鞋和防护手套，只有头部为了交际被透明护罩包裹着，而珍珠、宝石饰品被贵族们佩戴在防护衣外面，很快就会被腐蚀，属于十分受贵族们喜爱的高端消耗品。也因此，虽然人类进化后高档医院常常空无一人，但有很多平民频繁进出普通医院的急诊室。

夏满莱有些意外罗歇竟然能认出他来，有些生疏地行了个帝国礼，道：“抱歉，皇子殿下，我有一点脸盲，没有认出您来。”

罗歇仔细打量着眼前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少年。虽然男孩只参加过一次舞会，但他对男孩的印象很深。不是因为外貌，夏满莱五官在罗歇的审美里称得上完美，但在贵族普遍貌美的这个时代，长相如何对罗歇来说并不是很重要，夏满莱的气质和言论才是吸引他注意的主要原因。

那次的舞会在山上举办，众人聚在山脚下看一个平民表演，那个平民骑着一种千年前名叫自行车的东西，在极其陡峭的石壁上快速上下，这种表演对看惯高危演出的贵族们来说不是很精彩，有很多人打起了哈欠，不料那个平民失误了，骑着车冲向了观众们，撞倒了三个贵族。

那个平民倒地后不顾自己的伤势，连忙道歉求饶，没想到刚刚慌忙四散躲开的众人先是沉默了一会，而后开始欢呼、鼓掌、大笑，被撞了的那三名贵族捂着伤口，看着自己手上的血，竟然也都笑了起来。

除了与罗歇站在一起的几个青年一直紧锁眉头外，只有一个男孩默默远离了人群。

特立独行的人总是引入注意的，罗歇看着那个渐渐走远的身影，觉得那是个同样厌倦了这一切的人。他的朋友们都是被他说服，慢慢转变态度的，这个少年不一样，这让罗歇有种找到了同类的感觉。

罗歇打听到，那个少年叫夏满莱，是个小贵族。可惜他再也没有在舞会上见过夏满莱，舞会是陌生人交谈最好的场合，他第一次看见夏满莱的时候没有来得及上前开口结识，然后就一直停留在他单方面认识少年的阶段，三年前他带着十几个伙伴离开了母星，和夏满莱交朋友的计划也就被搁置了。

罗歇当初为了逃避知识手术，一直选择一些杂七杂八的知识进行传输，有了逃跑的想法和计划后他又特意选了一些可用于以后生存的知识，很多都成功派上了用场。在各个星球探索的生活很有意思，只是偶尔他会可惜没带上那个漂亮的少年。

人生是无常的，谁能料到他一直想遇到却遇不到的少年，自己撞到他眼前来了呢。

“所以，你是来这里做什么的？怎么就你一个人？”罗歇温和地发问。

是不是从母星逃出来的？罗歇在心里补充道，期待又紧张。

夏满莱本就处于莽撞的年纪，得知罗歇身份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抬起头对上罗歇蓝色的眼睛，说：“我对知识传输手术有些疑虑，所以……您也是因为这个跑出来的，对吧？您能理解吗？”

太好了，我当然能理解！罗歇心里的小人在欢呼。

但罗歇只是对夏满莱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当然，我理解。我请你吃鱼，我们交个朋友吧？这个星球的环境还不错，你可以把防护罩关掉了。既然是交朋友，你也不要叫我殿下了，直接叫我罗歇，我叫你满莱，怎么样？”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