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园深处 第17章 17

思丽爸爸那边，她又去过几次。第一次回去，处理效果明显，但还是会有蔓延；二次处理之后基本稳定；第三次就保持住上一次的状态，现在情况良好。

可惜的是还是有三分之一的植株被侵害，觅菈如此安慰：“幸亏治理及时，我们不是已经把损失减到最小？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就有经验了。”

这之后，觅菈的医生称呼就像是坐实了，虽然来店里的人没有明显的增多减少，但觅菈明显发现身边人对她的信任度高很多。也许小地方就是这样，一件巴掌大的事都能经过每一个人的嘴，影响有表面的，也有内里的。

没几天，对觅菈最直接的影响就发生了。一般上午没什么人过来，但那一天，一下就来了两个人。彼时觅菈在一排排花瓶后换水，时间还早着呢，就听门铃声一响，有人来了。

真是少见。她只来得及感叹，就习惯性起身，走向正门：“你好，请问——”

她愣住了。

“爸爸妈妈？”觅菈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面前两位一高一矮的男女就站在门口，细细打量着她。他们走近几步，笑说：“果然是你。觅菈，你都出名了。”

觅菈整个人都僵了，只硬着头皮说：“过来干嘛呢？你们又不种花？来买花的？”

她没跟爸爸妈妈说过自己具体的工作地址，他们只知道在镇中心。觅菈怕的就是他们有一天突然来拜访，没想到千防万防，没防过这些一传十十传百的碎嘴子们。她本以为那是好事，这么一看，也不见得了。

“工作不忙吧？”妈妈笑呵呵，“我们过来看看。”

花店怎么说都是她的工作地点，怎么会有家长来看自己工作的？知道的以为来看环境，不知道的以为来视察呢。

“现在在上班。”觅菈虽然心里不太高兴，但礼貌还是使她克制自己的情绪，谁来店里都是客。“要不要买东西？”

爸爸妈妈走进来，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打分，也没说什么，只问自己想问的：“环境还不错，就是小了点。工资是多少？”

她想把他们当客人，但是他们完全把她当女儿。觅菈头大了，对这问题不做回复。

“其实，我和你爸不太愿意你在这里长做，不过你一直不回家，我们也找不到你。”妈妈看了眼爸爸，“你爸爸一直想要你回来做木匠，以为你没做多久就回来了，因为你的花种成那样……”

觅菈脸黑了。那样是哪样？再次听到这种话，让她心里还是苦涩夹杂难过。现在，她知道这种话带来的威力，而她也知道，不必听在心里。

她依旧不回复，只做好一个员工应该做的事，声音大了：“想买什么？有没有可以帮助的？”

妈妈：“觅菈……”

“有什么事？”埃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想必听到了她刚才的声音。觅菈面对着爸爸妈妈，背对着埃贡，她看到妈妈的眼神往后面一瞥，立刻直了。

妈妈的反应让她忍不住好奇，便回头望：埃贡还是埃贡，没什么变化。她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妈妈道：“您是医生？”

埃贡点点头，又用眼神点了点觅菈：“这位也是。二位是来给植物看诊的么？”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觅菈身上。妈妈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和我老公来看看我女儿。”

埃贡了然，道：“原来是叔叔阿姨，幸会。”

觅菈听他这么称呼自己爸妈，尴尬到恨不得钻到洞里去。妈妈紧紧握着她的胳膊，叫觅菈无处可去，妈妈推着她的样子就好像她是一块肉，送到客人面前，让他评价：“医生，我的女儿真是麻烦你了。她这段时间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埃贡和气道：“觅菈很聪明，帮了我不少忙。”

“医生你真是客气。”妈妈笑说，“她能聪明到哪去？就一普通人家的孩子。谢谢医生的指导，我们觅菈有福气。”

觅菈脸色难看，埃贡但笑不语。爸爸突然说：“我们今天过来，主要是想看看觅菈。还想问一下医生，过段时间之后能不能继续让她回来完成家业？”

家业？觅菈惊了：“我哪有什么家业要完成？”

妈妈又对着埃贡说：“医生，你也知道传统是这样的：孩子可以继续做父母做的工作。本来她毕业一直找不到工作，我们都给她处理好了职位，就等她上岗，然后她就来你这里上班了。这个位置一直空着，也不好找别人……”

埃贡想了想，说：“觅菈在我这签了合同，一时也不好走。”

“多久的合同？”爸爸问。

觅菈期待地看向埃贡，希望他能说个十年八载的，没想到他如此诚实：“一年。”

她立刻泄了气，心底逸出一股子绝望，又听埃贡不紧不慢道：“传统到底只是个传统，现代人选择更多，大多都不在乎这些了，他们有想追求的事，做父母的，应该支持他们才是。”

爸爸又说：“医生，你恐怕不知道，她种花永远都种不好。我们就算想支持，也不能一直支持这样的。拿不出实干，又算什么呢？”

“拿不出实干？”埃贡眨眨眼，“觅菈作为医生挽救基地，这件事没有传开么？”

“知道知道，”妈妈说，“否则我们也不会循着位置找了。”

“觅菈也许在种花方面不行，但给植物看病是很厉害的，也许以前只是没找到适合她的路子。”埃贡语气带着肯定，“如果她回去子承父业，世上务必要损失一个人才。”他再一举例，“要是基地那次没找她，大家今年可吃不上果子了。”

“有这么严重？再说了，你也是医生呀。”

其实他话里说的，真没有夸大成分。霉病传播媒介最大头就是空气，若不及时治理，霉菌散播到空气中，如同烧着的野草，造成毁灭性影响只是时间的事情。

“严不严重，可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埃贡平淡道，“再说，梅奥亚只有一个花医生，要是事态严重起来，十个医生也完全不够。二位若要为了传统而放弃我们所生存的环境，以后病害泛滥成灾，自己务必也会遭受牵连。你们可以再仔细考虑一下。”

他平静的外表下，说出的话倒十分严肃。……真那么严重？爸爸妈妈听他这么说，面面相觑之后，动作也停了。

面前这人到底也是拥有丰富经验的。妈妈沉默一会，又说：“可是那个位置……”

觅菈忍不住插嘴：“毕业季眼看也要到了，到时候求职的学生多起来，不怕找不到人来做。”

“说得没错。”埃贡又道，“觅菈能力出色，大家都很需要她，也亏叔叔阿姨教育有方，培养出这么一个人才，离开确实可惜。”

妈妈听他这么夸，笑得脸上开花，又捏了捏觅菈的手臂：“你真愿意在这待？”

她只点头。

“那你就好好干，我也管不了你。”妈妈又看了几眼埃贡，迟疑着，“医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我以前经常外出看诊，您可能与我有过几面之缘。”

妈妈再上下打量一下，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你是不是就是神童？上了报纸的。”

“……是我。”

得到肯定回答之后，她又激动地说：“哎呀，真是！我们做父母的就是想培养出像你这样的孩子，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觅菈跟着你，真是好命。”接着就拍拍觅菈的后背，拍得她踉跄往前一步，“要好好跟着医生学，记着没？”

觅菈一声也不吭，灵魂已经飘到天外边。

耳边声音不停，直到爸爸妈妈终于离开店铺，她才放松僵硬的身子，看了一眼还在原地的埃贡，不好意思地解释：“见笑了，老师。”

她已经出了好几次洋相了，本以为她的脸皮已经厚得像地球两极的雪，今天一见，彻底打回原形。

她想给他看自己最好的一面。不是说父母不是“最好的”，而是……她不知道，好像过去私密的东西就暴露在他的面前。二十年不变的相处模式会暗示着一些性格与习惯，这些习惯有好的也有不好的，而她不能准确分辨出好与坏，因为这些习惯早已是她组成的一部分。

这是她害怕的东西。

她的反应全都被埃贡看在眼里。他看她一会，道：“现在跟他们说清楚了，之后应该不会再来麻烦你。”

“谢谢老师。”

“谢我做什么？”他笑，“你要是没有足够的能力，我想帮都帮不了你。”

觅菈想了想，回复：“那倒也是。”

不过他还是帮了，不是吗？她有能力，他也可以选择帮或不帮。他不帮，大不了闹得难看；他帮了，结局会和气许多。这就是他的能力，她还是会感谢他把持住场面，不至于撕破脸，闹得那么难看。

心惊感后知后觉浮现，觅菈的后背开始发麻，心底却放下了一个大大的担子。他这样对任何人都和和气气的能力，她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呢？大家都喜欢这样的人，她也不例外。除了喜欢，她也想成为像他这样的人，好像能把一切看得通透。

她想起他之前微怒的模样，知道他也是人，有喜怒哀乐，但他克制得很好，不被情绪所控制。

他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也是像现在这样吗？

他的人生，必然会少很多烦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