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好其音 第46章 点罚

二月初七，点罚。

林墨轩照旧抱了一卷公文而来，在旁伏案于文书之中，佽飞卫依次唱名点罚，一切井然有序。

罚过犯了错的佽飞卫，接下来便是一些没能完成训练的公子少爷们。在场众人毕竟是有过经验的了，虽然受罚时免不了一阵凄厉哀嚎，却也没出什么乱子。林墨轩坐镇一旁，甚至都懒得多投注去一个眼神。

直到——

“林墨轩。违令不从，私出龙翼，鞭一百。”

短暂的沉默后，众皆哗然。佽飞卫们倒是不敢当面议论上官，但是一众官宦子弟却显然是没能抑制住内心的惊讶，在一片低呼声中不约而同地向林家姐弟看去。

林莫愁和林墨言面上是与他们如出一辙的惊愕意外，而林莫怜……这位九宫楼主的同胞妹妹闭眼叹息，神情中带着一丝早有预料的无奈。

林莫怜确实不惊讶，她虽然不清楚她哥哥会如何惹出事端来，但是林墨轩迟早要受罚这件事情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只不过违令不从这个罪名……她当然问过兄长离开龙翼是否得到了准许，而兄长也说他得了陛下恩准。只是现在看来，恐怕是皇上开了恩典，而她家父王却不许哥哥回去。

——幸好她哥虽然阳奉阴违，但是到底没有闹出来抗旨不遵的祸端来。

脑海中飞快地过了一遍前因后果，思虑着应当不会再有什么麻烦需要解决，林莫怜睁开眼，平静地看向兄长。

相比于其他人的震惊，林墨轩本人十分镇定自若——自己填的点罚单子，他当然不会觉得意外。抚纪司使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从容不迫地搁笔起身宽衣，屈膝跪于刑架之前。

身后又是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林莫怜：“……”正常。

她哥那一身纵横交错的累累伤痕，任谁见了都觉得可怖。她是看习惯了，别人可还是第一次见到。

刑鞭落下，扬起一道血雾，抚纪司使不闪不避，甚至连握住刑架的手都没有抖一下。第二鞭交错而至，伤口.交叠，抚纪司使微微蹙了下眉，却始终没有出声。

鞭鞭见血，林墨轩的脊背上很快鲜血淋漓，然而抚纪司使始终维持着微微垂首长身而跪的姿态。没有哭叫，没有挣扎，仿佛身后肆虐的刑鞭与他全然无关。

一轮鞭刑下来，林墨轩的脊背上已经没有了完好的皮肉，再落鞭时，便只能伤上叠伤。一百鞭，即使是对于佽飞卫而言也是极为少见的重刑了，执刑人再落鞭时不免有些迟疑，观刑者更是噤若寒蝉，唯独受刑之人由始至终安之若素。

林莫愁早已经不敢再看下去，只转过头来望向姐姐，却发现林莫怜仍旧盯着刑鞭下落的方向，神情分外专注。

“……姐姐？”林莫愁抖着声音低低唤了一声。

“嗯？”林莫怜侧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妹妹，想了想安慰道，“别怕，那只是看着严重，其实并未伤筋动骨。”相比于银丝鞭铜钱鞭之流，这只不过是普通刑鞭造成的皮肉伤，当真不足为奇。

林莫怜语气平静地分享着自己观察得来的结论，然而林莫愁听闻此言，再看林莫怜的眼神顿时也带上了几分惊惧：“姐姐……你怎么会看刑伤？”

林莫怜：“……一言难尽。”

她还能是怎么会的！每天二十鞭，换着不同材质的鞭子使，还有什么样的鞭伤是她没有见过的！

叹了口气，林莫怜摆摆手不再多言，只继续认真观刑。被迫站在一旁看着这样的酷刑，对于其他人来说是震慑，但是对她而言……倘若这一百鞭把哥哥逼到了极限，她至少还能站出来喊停。

——至于她哥哥的极限是个什么情状，再没有比她这个亲手掌铜钱鞭的人更清楚的了。

不过眼下看来，她哥还远远没有达到承受极限。或者说在任何人看来，林墨轩都足够能忍耐。即使鲜血迸流体无完肤，抚纪司使也不过是紧了紧握住刑架的手，除此之外便再没有了其他动作。

“一百。”

漫长的鞭刑终于结束，林墨轩微微停顿了一下，缓过一口气后撑着刑架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鲜血愈发肆意地流淌下来，而抚纪司使却没有丝毫的神色变化，甚至还有心情向不知何时站到一旁的楚筠洛颔首示意：“楚大人。”

*

楚筠洛是得到了林墨轩正在受刑的消息，这才匆匆赶过来的。他虽然是佽飞卫副指挥使，总揽龙翼司事务，但是寻常也不会事无巨细到连每一次点罚的名单都要过问。因此，今日之事倒真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那可是林墨轩！那可是一百鞭！

若是林墨轩罚了哪个佽飞卫百鞭，他最多不过是问上两句，根本不会大惊小怪；哪怕是林墨轩罚了哪家公子少爷百鞭，只凭借静渊王府父子的地位和他的圣眷，楚筠洛也有自信说能把事情压下来；可偏偏，捱这一百鞭的人是林墨轩本人！

静渊王府父子两个斗法，怎么每一次都会牵扯上他？

观刑者如梦初醒般纷纷见礼，楚筠洛这会儿却实在没有耐心应对，只随意挥挥手示意在场众人自行离去。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对抚纪司使说些什么，林莫怜已经飞掠过他，疾步奔直林墨轩面前：“哥！”

人家妹妹过来了，楚筠洛也只得住口，先让兄妹两个叙话。而林莫怜这会儿显然很是急切，开口便直奔主题：“你有带着伤药罢，我替你涂上。”

然而只这么一句话的功夫，林墨轩已经将外袍拿在手中，随手披在身上遮掩住了满身狼狈。他抬眼笑笑，温声安抚妹妹：“不妨事，我自己应对得来。”

林莫怜颦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只是她尚未想得清楚，楚筠洛便已经开口道：“林司使伤得严重，郡主来照料只怕会有不便，不如交给我来照管。”

这样说……也对。虽然是兄妹，但毕竟男女有别，再说要处理这样严重的伤势，想必还是楚筠洛这个佽飞卫副指挥使更有经验。林莫怜略一思忖，未发觉有什么不妥，便点头道：“那便辛苦楚大人，我不打扰了。”

楚筠洛点点头，目送这位小郡主愁眉不展地离去，这才转头看向林墨轩：“咱们去那边，先给你上了药再说其他。”先给人处理了伤势，再来谈一谈不要给自己上刑这个严肃问题。

林墨轩却只含笑推拒：“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的确能自己应付。不过是一点皮肉伤，当真称不上严重。”

楚筠洛深深看了林墨轩一眼，想了想便也没有再说什么。林墨轩也不与他客气，径自转身去一旁的屋舍中处理伤口。

*

这里的屋舍原本就是为刑伤严重的佽飞卫所准备，林墨轩身为抚纪司使，对于这些细节再是清楚不过。他随意挑了一间空房，将公文放在桌案上，这才从衣袋中摸出几个药瓶出来。

先取了一枚补血丸含入口中，再将冰焱撒在脊背的伤口上。反手涂药虽然有些不便，但是对于常年孤身行走江湖的九宫楼主而言倒也算不得为难。

——若是有人相助，当然会更容易些，只是他眼下的情形实在不便让人近身。

林墨轩闭了闭眼，只觉得体内的附骨钉在这种时候格外有存在感。他不敢让妹妹或是楚筠洛来帮他上药，为的就是隐瞒这件事。

附骨钉没入体内后直钉入骨，从外表看来是看不出痕迹的，但是如他眼下这般皮开肉绽的伤势，却难保不被人察觉到异状。以楚筠洛的身份地位，大约能认出附骨钉；而阿莲虽然不识得这等刑具，但是以他妹妹的机敏，定然能从这一点蛛丝马迹中剥丝抽茧出全部的真相。

所以，他只能自己来处理。

涂药止血，再缠上一层白练，伤口便料理妥帖了。林墨轩从容不迫地将拿出的药瓶收回衣袋——补血丸，冰焱，还有一瓶定魂丹。

定魂丹是九宫楼天枢堂所研制的药物，能让人在剧痛之下依然保持清醒。最初是给玉衡堂刑讯使用，只是九宫楼中也会有杀手为了做任务而去取用。林墨轩从前自信于自己的意志足够坚定，一向不屑于用这等药物辅助，只是自从母妃给他用了附骨钉之后，他到底还是去九宫楼取了一瓶来。

因此，今日还是他第一次试用定魂丹，但是这药效倒真是出乎意料。

在脊背上钉了四枚附骨钉的情况下受鞭刑，果然如他所料想的那般，是更甚于铜钱鞭的酷刑。但即使是在这般剧痛之下，定魂丹依旧帮助他维持住了神智清明——而只要意识足够清醒，他就能够控制自己的举止，不让人察觉出他的真实情状。

……这药效比他原本所预想的还要更优秀。

林墨轩站起身，鞭伤和附骨钉的共同作用使得他背后宛如烈火灼身般剧痛，然而玄衣司使却始终面不改色，拿起桌案上的文书转身出门，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而与此同时，一名佽飞卫也正接过楚筠洛递来的咨呈，赶赴静渊王府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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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点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