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儿子不孝,儿子情愿以死谢罪。”
冷洛娴惊愕的面容上闪过了一丝恐惧,随即却又转为极致的愤怒。她扬起手,重重的一记耳光落在少年的脸颊上。
“你威胁我?”冷洛娴死死地盯着神色茫然的少年,“你胆敢威胁我!”
“母亲……”
林墨轩不知所措,下意识想要辩解,却被冷洛娴再次打断:“你的命是本宫给的,你怎么敢用你的生死来要挟本宫?”
“不是……”
“你有什么资格说以死谢罪?你的生死,只有本宫能做主!”
“……是。”少年人垂下眼眸,“儿子记下了。”
冷洛娴死死地盯着林墨轩,心底的惊怒和恐惧尚未散去,少年人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含笑抬眼询问:“母亲,您今日想做什么吗?儿子愿意陪着您。”
“你……你怎么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冷洛娴忍不住质问道。
林墨轩怔了怔。
“既然您不允许,儿子自当遵从。”少年人小心翼翼地回答,“墨轩的性命是属于您的,只要您不取走,我无论如何都会活下去。既然答应了您,儿子就一定会做到。”
“只是,儿子不明白,您为何这般不悦。”林墨轩言到此处,不由得微微一顿,旋即俯首深拜,“是墨轩失敬,请您责罚。”
冷洛娴有些不解“失敬”二字是由何而来,只是她并未追究,只是道:“你威胁本宫,本宫不应当着恼么?”
“墨轩绝无此意,求母亲明鉴!”林墨语气急促,“儿子从来不想惹您生气……是儿子不会说话,求您莫要与儿子计较。”
冷洛娴没有说话。
林墨轩却似明悟了什么,慌乱地再改口:“墨轩失言,请母亲责罚。”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林弈说的很对,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生活,没有人会想要这样的母亲。
没有人应该在生辰之日,跪伏在母亲面前,战战兢兢地等待刑责的降临。
“……你回去罢。”
林墨轩的面色一下子变成惨白,他下意识扯住冷洛娴的裙摆:“母妃——殿下!下奴有罪,甘愿领罚,只求殿下不要赶下奴离开……求您,再给下奴一次机会。”
冷洛娴看着惊慌失措的少年,却不自觉回想起在公主府上女儿的质问。
——“你为什么要认罪?你到底错在哪里?”
“你没有错。”冷洛娴把自己的裙摆从林墨轩手中一点一点抽出,“你父王也没有错,错的是我。”
优雅雍容的长公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玄衣少年:“你父王是对的,留在龙翼司对你而言更好。所以,你回去罢。”
华美的裙摆在林墨轩眼前扫过,一如十五年前,又仿佛是七年前的重演。
*
“请父王安。”玄衣少年规规矩矩大礼叩拜。
林弈却不叫起,只冷淡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林墨轩并未正面回答,而是俯首一拜:“儿子知错,儿子这便回龙翼司。”
回府之前,他本想要和父王谈一谈,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母妃不愿意见他,母妃也想让他待在龙翼司,那么——父王的阻拦与否,其实已经没有了意义。
林弈有些意外于林墨轩的轻易退让,他盯着少年人想了片刻,忽然嗤笑一声:“你母妃也教你回龙翼司,是不是?”
“……是。”
“呵。”林弈自嘲地笑了一声,摆摆手道,“你去罢。”
林墨轩一言不发,只深拜于地,旋即起身退出了书房。
*
下午在演武场上见到林墨轩的时候,林莫怜很是意外。她是知道哥哥今天打算回家的,哥哥也说过他请了一天假下午不会过来,那么现在……
看着对方一脸的心灰意冷,林莫怜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多问——哥哥会主动来找她谈,既然现在没有来问她,那她也可以静观其变。
带着这样的想法,林莫怜如常上了梅花桩,只是刚和哥哥交上手,她就发觉了这人的心不在焉。
并不是指林墨轩的分心会让她找到什么可乘之机,而是来自对手的压力陡然增大——林莫怜虽然早就知道哥哥和她对招的时候多有相让,但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林墨轩之前究竟让了多少。
左支右绌,疲于奔命。林莫怜勉力支应了一会儿,终于一步踏空,眼看着就要从梅花桩上摔下去。幸而林墨轩应变极快,伸手一拉——
只听“嘭”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演武场上的人都忍不住转头来看,却看见竟然是抚纪司使仰面摔在地上。而旁边的梅花桩上,端敏郡主匆匆一跃而下,半跪在地上去查看兄长的情况。
——而对于看到了全过程的林莫怜而言,她心里其实并没有外人所以为的那般担心。
方才她一步踏空,险险摔落,是被兄长眼明手快地拽了上来。然而两人身形交错间,哥哥却收力不及,从梅花桩上摔了下去——糊弄谁呢!以九宫楼主的轻功,就算是拽了她一把,难道还会应变不及摔下?她看得清清楚楚,她哥就是故意摔下去的!
既然是故意的,那么身体上肯定不会有什么严重的伤,但是心理上……是父王做了什么还是母亲做了什么,竟然把她哥折腾到万念俱灰的地步?
林莫怜低头查看兄长的伤势,果然是不见半点红肿,更不必说流血受伤。而从玄衣司使撑身坐起的轻快动作来看,的确是没有任何隐痛。
林莫怜无奈叹了一声:“去你房间谈谈?”
“……好。”
*
司使的住处相比于其他佽飞卫而言要更为宽阔和隐蔽,在这个所有人都各司其职的时候倒是一个很合适的谈话所在。林莫怜到了哥哥的房间,先下意识打量了一下屋内陈设布置,随后才找了椅子坐下。
——她哥摆在桌案上的那把戒尺真的让她很难评价。
“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林莫怜问。
林墨轩沉默了片刻,这才道:“母妃说,她认同父王的想法,认为我留在龙翼司更好……她让我回来。”
林莫怜呼吸一滞。
哥哥怕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诸般刑罚对于她哥而言都可以视若无物,但他独独害怕母亲不肯见他。
“可惜我不能回家……”林莫怜颇感懊丧。她很清楚,以她哥的水平根本分析不出母亲会说这种话的缘故,偏偏她现在见不到母亲,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想要推测出前因后果也是无从下手。
“那……父王怎么说?”林莫怜迟疑问道。
“父王怨我自作主张回府。”林墨轩苦笑一声,“没有人想见到我。”
“你也不必太过在意,这里面必然是有什么误会。”林莫怜安慰道,“你让楚副指挥使问一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休假回家?待我回去,替你打探一下其中内情也就是了。”
林墨轩只勉强笑了一下,眉眼中尽是苦涩。
*
当晚,在林家姐弟一同散步谈天的时候,又见到了他们的长兄。
……其实也不奇怪,龙翼司毕竟是官衙,还是这等紧要的衙门,这些前来受训的公子小姐们自然有许多地方都去不得。众人日常来来往往,其实能去的地方也不过是住所、膳堂、演武场而已。
林家姐弟出门散步,无非也是到演武场上走一走,于是在做一众晚训的佽飞卫中,三人意外看到了林墨轩。
九宫楼主的训练实在是很有特色。他独身一人在梅花桩上前趋后退,身形变幻难以捉摸,周身上下闪着一片银光,只有在停下时才能看清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匕首。身法灵动,招式迅捷,不愧——是九宫楼主。
“大哥。”眼见林墨轩停住,林莫怜便唤了一声,“今日怎么来做晚训?”她哥一向是早早起来做晨训的,哪怕是今日休假也不例外。
“加训。”林墨轩转了转匕首,言简意赅道。
林莫怜:“……”
——“你伤我一次,我加训一个时辰,如何?”
“当日不过是戏言,再说今日也算不得是我伤了你。”林莫怜神色复杂,“你……今天仍旧用了药?”
“嗯。”林墨轩点点头,“无妨的,我既然应了你,自然要做到。再说这毕竟不是真正的绚颜,一点药物作用还不至于影响我动武。”
抚纪司使只与妹妹说了两句话,便又反身回到梅花桩上,身法进退间愈发神鬼莫测,手上的招式尤为狠辣刁钻。
“大哥真是勤勉。”林莫愁由衷赞叹道。
林莫怜却不置可否。
勤勉么?她哥勤奋刻苦是不假,但今日她倒是觉得,这人是在借着加训发泄心中的郁气。
……这样也好,能用加训处理掉情绪,总要比半夜求她动鞭子来得好。
林莫怜如是想着,神色如常地带着弟弟妹妹回转去住处休息。然而五日之后她才知晓,事情果然不会这样简单地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