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卿意真对着镜子系好礼服的丝带。
银灰色的裙摆垂落如月光,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可眼底那点没散去的怅然,却像落在绸缎上的褶皱,藏不住。
“意真,该走了。”母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宴客前的匆忙,“张伯伯家的晚宴,都是相熟的长辈,别失了礼数。”
卿意真“嗯”了一声,指尖在梳妆台的相框上顿了顿。
那是她和何木青在学校银杏树下的合照,两人笑得露出小虎牙,背景里的银杏叶黄得像泼了金。她拿起相框,轻轻摩挲着边缘,又放回原位,转身拿起手包。
车子驶过霓虹初上的街道,窗外的灯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知道这场晚宴的意义——无非是父辈们联络情谊,顺带看看各家的小辈。可她心里总惦记着傍晚分开时,何木青站在公交站牌下的样子,她手里的糖葫芦,会不会甜得发腻?
宴会厅里觥筹交错,水晶灯折射出璀璨的光。卿意真被母亲拉着打招呼,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应答间却总有些心不在焉。有人问起她的升学打算,她礼貌地说还在考虑。
她走到露台透气,晚风带着夏夜的湿热吹过来,远处的城市灯火如星。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她赶紧拿出来,是何木青发来的消息:“在忙吗?我刚写完作业。”
卿意真看着那行字,忽然笑了,指尖飞快地回复:“在外面参加晚宴呢,有点无聊。”
几乎是立刻,那边回了过来:“那你假装喝多了,早点回家?”
她看着屏幕,眼底的怅然终于被笑意取代,像被风吹散的云。
卿意真躲在露台的立柱后,飞快地打开相机。
水晶灯的光透过玻璃顶洒下来,在她发梢镀了层柔光,她微微歪头,把身后宴会厅的璀璨灯火框进一角,又悄悄比了个俏皮的剪刀手——这是她和何木青的小秘密,每次拍照都要藏点小暗号。
按下快门的瞬间,她听见身后有人走来,慌忙把手机塞进礼服口袋,转身时脸上还带着没褪尽的红晕。是母亲在找她,“今晚的主场来了。”
走出洗手间,卿意真站在镜子前补口红,看着镜中的自己——礼服精致,妆容得体。
姜世文。
宴会厅的门被侍者推开时,喧闹声莫名静了一瞬。
姜世文就站在门口,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点海外归来的疏朗,却又掩不住世家子弟特有的从容气场。他目光淡淡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不远处正和人说话的卿意真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礼貌的笑意,缓步走了过来。
“卿小姐,好久不见。”他的声音带着点刚回国的微哑,却吐字清晰,“小时候总听家里提起你,没想到回国第一面是在这里。”
卿意真愣了愣,才想起小时候确实有过几面之缘,那时他还是个背着书包跟在长辈身后的少年。她收起手机,礼貌颔首:“姜先生,欢迎回国。”
旁边有人打趣:“世文刚从剑桥回来,以后咱们圈子里可算多了个青年才俊。”姜世文笑着应酬,视线却时不时掠过卿意真,像
卿意真感到一丝不自在,但也只是淡淡的一笑。
秦筱怀的声音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他走到卿意真身边,自然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叔叔阿姨,意真今天有点累,我们明天一早还要上学,就先告辞了。”
长辈们纷纷点头应着“去吧去吧,路上小心”,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
卿意真愣了一下,刚想开口说自己没跟他约好,秦筱怀却悄悄碰了碰她的手背,眼神里带着点“别拆穿”的示意。
她只好顺着话头,跟着秦筱怀向长辈们道别。穿过喧闹的人群时,秦筱怀低声解释:“看你在露台站了半天,猜你不想待了。正好我也想走,就顺水推舟了。”
夜风迎面吹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卿意真松了口气,刚才紧绷的肩膀都放松下来,“谢啦,确实有点熬不住。”
“跟我客气什么。”秦筱怀笑了笑,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温和的光影,“我送你回家?”
卿意真刚想点头,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何木青发来的消息:“溜出来了吗?”
“包的。”
卿意真拢了拢裙摆,跟着秦筱怀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司机早已下车拉开后座车门,她弯腰坐进去。
卿意真挨着秦筱怀坐在后座,她悄悄侧过眼,见他正低头看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敲,侧脸的轮廓在掠过的路灯下明明灭灭。
“刚才谢谢你。”卿意真小声说。
“谢什么,跟我还这么客气。”
“嗯。”
“你跟她最近怎么样了。”
“就那样,你呢?”
“想跟他一起出国留学被拒绝了。”
卿意真挑了挑眉头。
这么巧,我也是。
秦筱怀的指尖在膝盖上反复摩挲,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发颤:“卿意真,我们……订婚吧。”
话一出口,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时,里面的钻戒在昏暗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他不敢抬头看她,视线死死盯着面前的真皮座椅。
卿意真先是懵了两秒,瞳孔微微放大,像是没听清般眨了眨眼。
等反应过来秦筱怀话里的意思,她猛地抽回手,脸颊瞬间涨红,又气又笑地翻了个白眼:“你有病啊?”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我有女朋友,你有男朋友的。”
秦筱怀的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握过戒指盒的凉意,他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声音轻了些:“我爸似乎有跟我订婚人选。”
卿意真转头看他。昏暗中,他的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没了平时的从容,倒添了几分无奈,“那你也不能这样吧。”
秦筱怀指尖转着那枚没送出去的戒指,语气里带着点自嘲,“你看,多合适。你喜欢女孩,我喜欢男孩,结个婚应付应付家里,往后各过各的谁也别碍着谁。”
卿意真差点被刚喝的水呛到,挑眉看他,“你这算盘打得,隔着三条街都能听见响。”
“不然呢?”秦筱怀耸耸肩,往椅背上一靠,“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不说我是家族的继承人,那你呢?就算你不是继承人,你也得联姻吧。”
“你舍得喜欢的人当明面上的小三吗?”卿意真嗤笑一声,眼神锐利起来,“秦筱怀,你把我当什么了?拿这种事来算计,你觉得妥当?”
她往前倾了倾身,语气带着不容忽视的冷意:“我喜欢的人,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藏着掖着,见不得光?你觉得朝亦墨会接受吗?”
秦筱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戳破心事的恼羞成怒,“你跟何木青又好到哪里去?”他往前探身,眼里的嘲讽像淬了冰,“你们在学校躲躲藏藏,放学绕三条街才敢说句话,连牵个手都要瞅着没人的角落——这种见不得光的日子,你敢说比我提议的强?”
卿意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们怎样是我们的事,至少干干净净,不用拿婚姻当遮羞布。”她攥紧了手包,指节泛白,“你想找挡箭牌,别拉上我。我和她再难,也犯不着用这种方式恶心自己。”
车厢里的空气像结了冰,钢琴曲的旋律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秦筱怀别过脸,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声音低哑,“干净?等你爸妈发现你们那点事,把你锁在家里,断了你们所有联系的时候,再跟我谈干净吧。”
卿意真猛地抬眼,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吗?被我爸妈发现的是以后的事情,就不用你假操心了。”
卿意真猛地推开车门,晚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散了她到了嘴边的话。
她回头看了眼车里沉默的人,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踩着高跟鞋走进夜色里。鞋跟敲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又急又重,像在跟谁置气,又像在跟自己较劲。
秦筱怀坐在车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缓缓松了手,掌心已沁出一层薄汗。
他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可那些藏在心底的焦虑,像野草似的疯长,压得他喘不过气
卿意真站在自家院门前,指尖在屏幕上敲下“我到家了”,发送的瞬间,晚风卷着槐树叶的影子落在手机屏上,晃得她眯了眯眼。
没过两秒,对话框就跳出一个“好”,后面跟着个小猫打滚的表情包——是她之前逼着何木青存的,说这样显得有活力。
秦筱怀指尖搭在车窗边缘,冰凉的玻璃透过布料传来凉意。
车窗外的树影连绵倒退,像极了刚才卿意真说“你舍得他当明面上的小三吗?”
秦筱怀那点自以为是的“两全其美”,终究是绕不过“委屈”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