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丰收教堂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月光为金色塔楼边檐镀上一层妖异的绯色,车夫勒马,轮轴乍止,马车短暂停靠,马车内跨下一人。他自大门迈进,却佩戴着格格不入的异教圣徽。
祈祷厅内蜡烛围绕泉水、婴儿、小麦符号组成的巨大圣徽围成圣洁的一圈金黄光晕,摇摆的火苗像一个个微弱温润的生命,拢成一地静谧安宁的巢穴。
一双黑色长靴步履匆匆自罗马柱长廊走来,风穿过他微卷的不羁黑发,落在地砖上激起清脆的噔噔回响。
跪在圣徽前的神父埋头低声祷告,恍若未闻,烛火映在他山峦般宽大的后背上。来人在他身后不远处止住脚步,站在排列长椅间,目光极其快的掠过圣徽,蹙眉等待。
一轮祷告结束,见身后来客仍旧没有自行离开的意思,乌特拉夫斯基神父沉声发问:“这位先生是受到母亲感召而来吗?”
“不。”他坚定果决吐字,就像他笔直立着的身板。
“你可以离开了。”神父轰然起身,背对他,在胸前尊敬的勾画出生命圣徽模样。
“神父,乌特拉夫斯基神父…可是,您曾经答应过他,会放了那只吸血鬼!”
“当然,我履行了对神眷者的承诺。”高大的神父丝毫不为所动,抬臂拎起提灯,火苗亮光在两人脸颊上不停跳跃,晦暗不明。
“是他罔顾神眷者的怜惜,被心中的罪恶折磨,再次来到这里,回归母亲的怀抱……”
“于是你就把他关到地牢?”
……
一小时前,黑贝街221B,二楼客厅。
克莱恩坐在绿皮沙发椅上,攥着那枚先前从丰收教堂获得的委托报酬非凡物品万能/钥/匙’。作用是可以打开任意一扇门,副作用是携带者会随机迷路,并且很大概率被带到危险的地方。
他将钥匙放在眼前,摩挲着表面独特的花纹,仔细观察。
这枚钥匙的力量太过强大,虽然不是那种可在战斗中发挥杀伤力的武器,却可以像0-008羽毛笔那样无形之中致人于死地。看来还是得保持放在灰雾上秉持有需要再取用的原则。
但…乌特拉夫斯基主教又是怎么得到它的呢?这件非凡物品的前身或特性是哪个序列?
丰收教堂在大桥南区,最新的那起连环杀人案也有分布那块,最重要是凶手遁逃的能力和‘万能/钥/匙’呈现的效果十分相似!
脑海忽地灵光一闪,克莱恩当即掏出黄水晶灵摆占卜:前往丰收教堂询问‘万能/钥/匙’的来历是否有危险?
阖眸冥想集中灵性,只见垂落半空绷直绳索的黄水晶吊坠缓慢的逆时针旋转。总体上没有什么重大问题,但可能发生点小意外?
克莱恩注视着灵摆,微微挑眉,手腕一提重新收好。占卜不是万能的,任何事都存在一定风险,小心为上。
随即,在夜色掩护下,一道黑影迅速没入贝克兰德盘根错节的街角巷头。
利用‘魔术师’在身体素质上的大幅增强,克莱恩抵达丰收教堂花费的时间几乎与乘坐蒸汽地铁无异。只是这个时间点地铁已经停运,而乘坐私人马车到大桥南区又未免太过奢侈,还容易留下后患。
一回生二回熟,熟练的摸到教堂侧门,疾速穿梭赶路要戴着礼帽不仅不方便还有些显眼,但全无遮拦只靠胡须伪装,头顶、心里都凉飕飕,风险也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克莱恩站在门前左右踟蹰,视线散漫乱瞟,落在地面,顿时眼中闪过一点亮光。多长了个心眼,蹲下混了两把泥土当作迷彩伪装抹在脸上,这才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上土渣,利落闪进教堂。
但这回不比初来时的日光明媚,此时夜色正浓,丰收教堂比起规模更大的风暴或机械教堂,使用的是原始的蜡烛,并且每两根之间的间隔距离也很大。
也就更加难以辨别方向,最开始还凭借记忆想摸索出前往祷告厅的道路,直到十几分钟后还没从回环罗马廊柱走出去,克莱恩才认命般的掏出手杖,准备使用‘卜杖法’导航。
梆、梆、梆…
手杖接连倒下,将克莱恩带到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无论再怎么继续占卜,结果似乎都指明这扇门是寻找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的必经之路。
他抱臂思考了会,大量被手腕粗铰链锁住的铁锁,微不可察的小幅度摇头,同时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千万不要把我带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啊!
逆走四步,从灰雾之上取出‘万能/钥/匙’。手持这枚古朴精致的钥匙,像是有奇异的魅力般,克莱恩只感觉自己像是整个人被铁门吸进去,但眨眼间便从门后吐出,他在惯性下向前趔趄三四步才倚靠手杖稳住身形。
下一秒,克莱恩就发觉一股视线紧紧粘着自己。他下意识拧眉,身体一瞬间狩猎般紧绷,极其缓慢地扭头,旋即目光与一位双眸血红的年轻男子在半空中无声相触,年轻男人黑色短发,衣着虽多处破烂脏污但还是看得出偏贵族华美风格,镶嵌不少细碎红宝石。
他半跪在栅栏边,指甲尖锐偏长,两手紧攥圆柱铁栏杆,眼中惊惧夹杂惶恐,倒映出克莱恩现在稍显狼狈的模样。
他…在害怕?
我吗?
克莱恩下意识扭头四视查看,潮湿生长苔藓的墙砖沁出丝丝缕缕钻入骨髓的寒气,这里比外面还更加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墙面斜插的烛台,照出周围环境的破败冷硬。
这样的布置环境,他只在先前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地牢见过。这里,多半就是丰收教堂的地牢了。
在他分析之际,监牢里关着的年轻黑发红眸男子也一直在暗自默默观察他。
克莱恩自刚才的意外打照面后又细细瞥了年轻男子一眼,苍白到毫无血色的皮肤,格外迤逦的容貌…捕捉到他似乎想说什么,启唇的瞬间露出了其下的一点寒芒……
吸血鬼!而且是天生的吸血鬼,所以和医生的气息不一样吗,难怪他刚才只觉得灵性熟悉却没认出。
然而就在吸血鬼要开口漏出字音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克莱恩扫视两眼,旋即闪身躲进相隔一间空牢房的拐角处。
声音越来越近,回荡在空旷的甬道内格外清晰。克莱恩躲在墙后,侧耳倾听,准确来说,这是两种不同的脚步声。
一种比较轻盈步子迈的很大很快,似乎在着急什么?另一种则相反,稳重沉着,越发靠近,他甚至感受到了地面细微的颤抖。丰收教堂里这么厚重的脚步,只会有一种可能——乌特拉夫斯基主教。
克莱恩无声探出一边眼睛,但视线受藏身的墙面阻挡,只能看见提灯的高大神父,以及一只手伸出栏杆咋咋呼呼的年轻吸血鬼。另一个人…只看得到偶尔动作带动的黑色发梢衣摆。
“这是他生前的愿景,为什么就非要抓这只吸血鬼呢?如果这次被您抓到的是其他吸血鬼,我绝对不会干涉…”
但这声音…嘶……克莱恩扶着墙面的手指不觉扣进砖缝,唇瓣紧抿。
“是血族啊混蛋,高贵的血族!”监牢里的年轻血族气鼓鼓的指着来人插话喊道,然而对方完全不将这番动作放在眼里。
“或许,你该问他为什么还要接近教堂,在这附近徘徊不去。”神父丝毫不为所动,挂起提灯,默默为墙面的蜡烛添油剪线。眼神低垂,带着慈悲的怜悯,仿佛在唤醒一位罪大恶极凶手的良知。
神秘黑发来者气得直跺脚,叉腰左右踱步,对着监牢内的年轻血族伸手指回去,愤恨出声:“你!?”
年轻血族男子心虚地别过头,不敢直面来者恨铁不成钢的质询目光。气势一下小了,抱膝缩成一团,弱弱嘟囔: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回神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附近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都是那个‘万能/钥/匙害我迷路了!’”
“但是,但是,你肯定有办法救我出去的吧,伦纳德先生!?我再也受不了这肮脏的地牢了!上次你身边的那个好好先生呢,你怎么没带他来啊!?看在他的份上,这个大块头一定会放我出去的!”年轻血族像是看见救星般,忽然激动地窜起来蹦跳招手。
气氛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与此同时,墙角后阴影中的克莱恩指节用力泛白,无意识扣下了一块砖缝碎渣。石块从高处掉落地面,顿时吸引了不远处谈话三人的注意。
克莱恩顾不上震惊,心道一声不好就想撤,但转眼背后是一个堆放刑具的死胡同,想要从石梯回到地面必然要经过主教三人,原路折返也必须暴露在三人面前,到时候我的伪装身份全部都要完蛋。
伦纳德…是你,这个声音,也找不出第二个叫伦纳德的路人了,你也来到了贝克兰德,但来的时间地点未免也太巧了……
“谁?是谁在那里!?”脚步声步步逼近,合着心跳的鼓点,冷汗自额角无声滚落,紧张到了极点。
然而就在伦纳德即将走过邻间牢房半道时,一只灰扑扑的小老鼠自克莱恩藏身角落对面钻出。
它模仿人类站立的姿势,立起前爪,纯黑的双眼直勾勾盯着阴影中的克莱恩,那双眼睛宛若古井般幽深,恍若沉淀半生即将走到生命尽头,但这只是一只没拇指大的小老鼠!?
克莱恩在它纯黑的圆润眼珠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半虚半实的面孔,看见了迟疑缓步靠近的绿眸俊逸男子,伦纳德。
下一秒,这只诡异的老鼠像是恢复成了普通模样,或是单纯的模仿同类,从墙角钻出,冲向伦纳德,掠过他脚边,来回乱窜。
众人视线一时皆被吸引至地面,但伦纳德还是最先反应过来,似乎仍旧不死心非要亲眼确认。
千钧一发之际,向下的地牢石阶传来轻快闲适的靴跟踩踏声。
伦纳德脚步一滞,碧绿眼眸仍旧死死盯着阴影处,巨人主教不紧不慢回头。
监牢内的年轻血族,鲜红眼眸沉浸半阖,鼻尖耸动,疾速抽吸着空气中逐渐浓郁的一点新鲜气味。眨眼间似乎得到了什么让他振奋不已的结果,眼眸乍亮,高喊着招手,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通过栏杆缝隙挤出去。
“美第奇医生!医生!医生救我啊!神父又把我抓起来了,只有你能劝得了他了呜呜呜……”
顾不上年轻血族的鬼哭狼嚎激情表演,在场包括抓住时机距离逃脱仅临门一脚的克莱恩全都猛地愣神。
伦纳德立在当场如遭雷击,猛地转向声音来源,碧绿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脆弱的希望?
“这位小朋友,你认错人了吧?我可不是什么美第奇医生呢…”
黑皮长靴包裹高挑小腿,半高后跟是清脆尾音的罪魁祸首。来者一身棕色松垮长风衣,腰带懒散垂落两侧,两手插兜,信步行走间外衣中空摆荡,更显单薄米色毛衣下包裹的腰身纤细易折。椰棕色不羁卷发,雾蓝眼眸,五官清秀周正,一架金丝眼镜更显斯文贵气。
他走至监牢前,指尖戳着下巴,微微倾身,凝眸沉思像是在思考什么严谨考究的学术问题,但随后冷不丁蹦出的动作言语让在场几人大跌眼镜。
只见他伸出手掌,眼看即将覆上头顶,吓得年轻血族顿时闭上了双眼对着神父直呼:“救命啊!”,但来者只是将手指插进发丝间感受触感的同时还使劲挼了挼他柔软浓黑的小卷发,同时发出逗狗般的恶劣声响:“嘬嘬嘬~”
“喂!你把我当什么了,可恶的人类!”年轻血族胡乱拨开他的手,屏息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上阴湿砖墙才松了口气,此刻也是一点都不嫌弃地牢的脏乱了,一心只想逃离这个笑着的恶魔!
年轻血族持续戒备地盯着来者,鼻尖耸动,却是再也嗅不出一点儿刚才那若隐若现透出的特殊香气了…不是血液的味道,和那个好好先生一点儿都不一样……难道是他被大块头关久了嗅觉失灵产生错觉了?
“华生先生,您应该在药圃采药。”乌特拉夫斯基神父转身面对他,沉静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华生还保持着调戏小吸血鬼的动作,缓缓直起身,抱臂侧身,十分无辜的耸耸肩,蓝眸亮晶晶地说:“我找了几个夜班员工加班一起采收,已经结束了,本来打算去祈祷厅找你确认数目清点尾款呢…”脸上简直写着‘我聪明吧,快夸我’几个字,唇角勾起得意的微末笑弧。
华生,原来他叫华生,是姓氏吧。在鲁恩很常见,不是什么特别的身份,只是巧合,也是医生吗……
伦纳德死死盯着华生,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是在他心上敲击,寻找着那个不可能存在的影子。
发丝贴着脸颊垂落,伦纳德盯着地面,内心纠葛斗争万千,就在此时那只小老鼠又突然窜到他鞋边,通灵般前爪摁着皮面,仰头盯着他。三瓣唇与胡须一同触动,吱吱叫着。
伦纳德迈出一步,捻着衣角,不断捏搓,咬唇艰难的像是要窒息,直到华生有些不明所以的歪头才踟蹰开口: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沙利叶的人……?”
华生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般,一手叉腰,盯着伦纳德风衣内侧腰间匆忙未摘下的铭刻圣徽的□□袋,鼻腔溢出一抹笑音:
“哈?值夜者先生搭讪的方式可真老套啊~”
“不、不是搭讪!”
“我管你是不是搭讪,我是来找神父做生意的,没事人我就带走了噢~”华生毫不在意像是听了废话般不耐烦摆摆手,凑到神父面前就要领走,走前还不忘扭头回首笑盈盈颔首,挥挥手补充道,“先来后到是礼貌!你会好运的,让出神父使用权的值夜者先生,我是不会向女神告状你今晚行径的!”
伦纳德独自站在原地目送两人远去,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也许是心脏的钝痛麻木了一切反应,他才觉手上针尖似的刺痛,抬手凝望,掌心已然被指甲刻出一道道血痕,顺着指尖方向一道道蜿蜒,沉默的重重砸向地面,无名的窒息感要将他彻底淹没。
像是无法忍受,躯体人偶般动作着给自己找点事情,转身一步步迈向那早已空无一人的墙角阴影。
就在伦纳德背身的刹那,脑海中,帕列斯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少见,近乎叹息的波动:“唉…其实…他的气息……”
同时,神父也因取下提灯暂时失去视野。
华生趁机默默回过半个身子对着爬上他肩头颈侧站立的那只老鼠,在完全没入阴影前,极其缓慢地抬手,探出食指,轻轻抵在唇前,无声又优雅地比了个嘘声手势。
雾蓝眼眸狡黠眯起,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冰冷的警告意味,唇瓣翕动,带着绝对的命令:
安…静……
只见那老鼠猛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刺穿。一股唯有寄生者才能感受到的源自更高序列彻骨的威慑力海啸般压向那只小生物,微弱到几乎无法差距的“噗”一声炸成血雾弥散在空气里。
学校使我萎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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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三老只,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