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展览大厅。
金奖券效率确实高,克莱恩和华生进来时展览大厅内只有寥寥几个人,相比在外面排队的火热场面,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儿冷清了。
因门票的特殊,他们可以跟着普通导游大部队一起听着讲解参观,也可以自行游览。两人走在参观队伍中,听着导游讲解罗塞尔的英雄事迹,现场队伍大多数人都是他的粉丝,赞颂感叹充斥耳畔。
克莱恩看着墙面展示柜里一页页日记,津津有味的阅览。时间来看应该是大帝刚穿过来写的一些随笔,没有什么重要内容。
比如吐槽因斯蒂的饭难吃无味,民风开放……看到最后,他暗暗发出一句由衷的感慨:这不是适应的很好吗,‘魔女的滋味真不错啊…’
原本正乐着呢,但转眼一想到下周一的塔罗会他可能会收到除去还在海上的‘倒吊人’、白银城的‘太阳’外,‘正义’、‘魔术师’再加上最近说要来贝克兰德的‘命运之轮’整整齐齐三份一模一样的罗塞尔日记,瞬间就开心不起来了。
夹在移动的人流间,身边的卷毛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克莱恩抿唇,目光下意识地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心里莫名一紧。他拨开人群涌向队尾,终于是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安静的岛屿,周遭的喧嚣人潮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华生微微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细腻的阴影,指尖轻抵着下巴,神色专注得像在鉴赏某件遗失的古物,而非面前金光闪闪的抽水马桶。
仿佛这里也不是罗塞尔纪念展,而是观摩三星堆青铜文化之类高大上的东西。至少克莱恩无法对罗塞尔用过的闪光、雕花、黄金抽水马桶做出除了捂脸憋笑以外的任何表情。
克莱恩正要开口招呼,却先撞见这幕。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要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里,化作一丝无奈又好笑的气息无声叹出。这家伙……
他走过去,发现华生看的是一副“斗老爷”扑克牌。
华生察觉他接近,并未转头,只是目光依旧落在展柜上,低声喃喃,似自语又似分享一个不着边际的猜想:“像他这么恶趣味满满的人,会不会把什么更珍贵的宝藏,以另一种更…卡牌游戏的形式隐藏起来?我读过一些北大陆早期文献,似乎有这种模糊的传统…”
克莱恩心猛地一提,垂在腿侧的手无意识蜷缩。
“你紧张什么?”华生这才侧过脸,雾蓝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狡黠的光,语气变得轻快,“我的意思是……罗塞尔会不会搞什么卡牌□□?要是真的,我说不定还能凭运气中大奖呢~”
“不过嘛,很可惜…”他状似无奈地缓缓摇头摊手,动作间带着一种洒脱的慵懒,“这里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克莱恩心中顿时想起曾在日记里看到的内容,罗塞尔在制作亵渎之牌时为了预防各大教会出手干扰,设计了严密的反占卜禁制。
果然,连华生这种被命运眷顾的非凡者都无法感知到有什么特别的波动吗?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检查一下这幅扑克牌,虽然大帝明确说过,这张亵渎之牌是一张夹在书里的书签。
还有,他得跟紧华生这小子,格外留意他路过的夹有书签的书籍,现在你就是地雷扫描仪了。
去吧!‘幸运儿’同学!
沙岚瞄了眼似乎要一直黏在他后面的某条跟屁虫,心里啧了一声,跟着我也没用,这回真没骗你,我也不知道是哪本书啊喂……
似乎察觉到他散发出的怨怼气息,克莱恩在后面揉了揉后脑找补道:“展馆太大了,等会走散就不好了…”
随后克莱恩就一直跟着华生,但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著作区外一圈圈漫无目的绕着。
他的脚步看似随意,却总在某个展柜前有片刻不易察觉的停顿,雾蓝色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迷茫,仿佛在追寻某种无形命运的微弱牵引。
偶尔也会停步用手指极其轻微地敲击桌面,仿佛在计算或感应着什么,但最终都微微摇头移开落空目光。
迟迟不见结果,就在克莱恩跟得有些疲惫,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准备找个借口开溜先去著作区看看时,华生却毫无征兆地突然九十度转弯,信步朝著作区走去。
甚至还特意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
“莫里亚蒂先生从进入开始似乎就一直很想去中央区域参观呢?不过刚才人多,现在正合适,不是吗……?”
克莱恩面色复杂地吐出一个“嗯”字,欲言又止的一大箩筐吐槽全被他默默咽到肚子里去。
强打起精神格外留意起华生的一举一动,他在哪里站的时间比较久,目光指尖停留的时间超乎寻常,又在哪里捻颌沉思。
但几乎所有罗塞尔的‘原创’书籍他都不甚在意,倒是在一幅宽幅顶天立地满墙的油画前停下。
他仰头扫视上下打量,画面中罗塞尔一身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将军打扮,头戴帆船帽,身披鲜红斗篷,骑着一匹腾起的白马,剑指天空,露出爽朗自信的八齿笑容。
克莱恩一同停在巨幅油画前,大帝知道自己cos拿破仑的油画会被放出来展览吗……不,按性格说,他可能还会格外满意吧。
“呵,他还真是喜欢玩名人堂cosplay啊……”华生忽地扭头看他,雾蓝眼眸里辗转翻涌着他看不清的情绪,但总的来说似乎想得到一些评价?
克莱恩不懂为什么要一直这样盯着自己,错开目光,挤出干涩的尬笑:“是啊,还自称凯撒大帝…”不过在场能读懂大帝冷笑话的也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但就在他错开目光的下一秒,沙岚的目光穿过克莱恩肩颈,冷冷落在身后不仅不远处一位穿流行黄色衣裙却戴着老气黑色垂纱软帽的神秘年轻女子身上。
她一头栗发及腰,身高超过一米七,身材丰腴,不胖不瘦恰到好处,垂落的细纱遮挡面容。她一直注视着面前展柜内物品,察觉目光,透过这一层浅薄的蕾丝纱布,两人的眼睛对视了。
目光一触即分,其中意味说不清又道不明。灵性隐秘触动了一下,掀起涟漪。
几乎同时,沙岚和年轻女子抬步离开了原本站着的位置。短短几秒的交锋落幕,背对着的克莱恩有些不明所以。
但见华生似乎从那种漫无目的状态中清醒了一些,眼神有了焦点,径直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心中顿时有了希望亮光,连忙跟上。
展柜内是罗塞尔‘发明’的拼接玩具,那模样让克莱恩直呼乐高要找你收版权的大帝。
视线移至旁边展柜,这里似乎是罗塞尔为子女所创造的发明专区,里面躺着一本摊开的用弗萨克语记载的书籍。
克莱恩细细看了眼,讲的是农夫与蛇…大帝版《伊索寓言》啊,等等,这小纸片是什么?书签吗?看起来更像便签啊——要不再出一本希腊神话?但宙斯和他的一群老婆名字很长很难翻译啊……
大帝你思考的仅仅只是名字长难翻译吗?这根本不是儿童读物的范畴了吧!?
只是随笔让克莱恩难免失落,但很快打起精神继续搜寻。
虽然只确定了几本书的范围,放在展示柜里也无法接触从而通过无法破坏性锁定具体哪张,但好歹有了进度。
展览尽头,两人走出王国博物馆。内部昏暗的光线模糊了时间,门外已是暮色四合,天边残留着一抹燃烧的云霞。
后半段行程里,华生的话明显少了许多。他不再活跃地评价,只是沉默地一件件审视那些展品,目光沉静,偶尔会极轻微地翘一下唇角,但那弧度浅淡得近乎寂寥,周身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低沉气息,一种与这热闹纪念馆格格不入的疏离。
他停在出口处,逆着稀疏散去的人流,身形被夕阳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影子。雾蓝色的眼眸望着眼前逐渐亮起煤气灯的陌生街道,车马驶过,人流穿梭,一切鲜活,却一切皆与他无关。
一阵微凉的晚风拂过,街边一棵枯瘦的乔木枝头,最后一片蜷缩的叶子悄然脱落,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华生几乎是下意识却又极其自然地微微抬手,那片枯黄的落叶便恰好落入他掌心。他低头,静静看着掌中这片失去生命、脉络却依旧清晰的叶子,指尖极轻地拂过它的边缘。
克莱恩立在他身边,没有催促。在这一刻,他仿佛捕捉到了一丝从身边人身上弥漫出的、极淡却无法忽视的怅惘。
一声极轻的呢喃自耳边飘过,像是要散在感伤的晚风里。
他顺着华生的目光看向那片枯叶,再看向这虽被罗塞尔打上无数烙印却终究不同的街景,一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地击中他。
他们倾尽所有去观察、去模仿、去融入,甚至去改变,但灵魂深处,永远有一小块无法与这个世界严丝合缝拼接上的空缺。
他们终究都是……
异乡人。
……
几天后,221B二楼,空无一人,只残留一缕常人无法探查到的灰色雾气。
灰雾之上,克莱恩高踞青铜长桌首位,面前躺着一张平平无奇的书签。事先由‘正义’小姐确认过,只有这张书签无法被破坏留下任何痕迹,正契合罗塞尔在日记中描述的刀枪不入的特殊材质。
他支起身子,沉沉叹了口气,抄起书签左右翻转着掂量,轻飘飘的材质。但亵渎之牌应该是一副塔罗牌才对,作为其中一张,二十二分之一的概率,会是哪张呢……
难道解牌还需要神秘口令?暂时还没头绪,但说不定没有那种什么试错五次就自动锁的密保。
罗塞尔晚年制作亵渎之牌的事情绝对无法隐瞒太久,一旦正神教会得知开始大规模暗中搜罗,势必会被找到那么一两张。
找到了怎么可能放弃,就每天试一个口令试上一千零一夜被破解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克莱恩捻着下巴摩挲思索,密保口令会是什么呢?要是试不出来,不等于大费周章找了张废纸吗?
随即他对着书签开始用中文尝试。
“芝麻开门!”
“阿里巴巴!”
“妈咪妈咪哄!”
……
试得有些口干舌燥,书签却纹丝不动,坐在青铜长椅上克莱恩顿感些许无力。
他支着脑袋斜斜凝视书签出神,心里嘀咕,也不能这么没头绪的纯蒙啊,那得猴年马月才能用上,再说也没见谁是靠蒙上清华的……
在纪念展找到的书签,会不会解密口令也和纪念展有关?
随即克莱恩心底立即闪出一个词语,顾不上羞耻心抄起书签怼在面前大喊:
“凯撒大帝!”
余音还在空旷的青铜宫殿回荡,空气一片寂静。
克莱恩看着没有任何变化的书签,眼前没来由的浮现起罗塞尔那自信爽朗的笑容,感觉他在自己脑海里正嘿嘿笑个不停,充满嘲讽意味。
他烦恼地敲了敲脑袋,意图将一脸猥琐笑容的罗塞尔驱逐出境。太阳穴传来阵阵隐痛,是灵性干涸的预警。
看来只得下次再尝试了,虽然早就做好了无法一次成功的准备,但还是难免颓丧。
克莱恩放下书签垂首揉了揉黑发,长长叹了一口气。
要是有华生那种‘怪物’,充沛到好像用不完的灵性就好了啊…
感慨着,克莱恩好似又看见了那天散场后夕阳下陌生街道,华生望着这幅景象感伤低语的样子,空缺的名字——
“是故乡啊…”
此情此景,过去的时空仿佛与灰雾之上的现实重叠,两人同时说出了这句由衷的话语。
然而就在此时,升起的细小光点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见桌面被搁置的那张书签此刻泛起微光,材质变得温润,甚至逐渐浮现出塔罗牌的边框与象征符号!
震惊而颤动不止的圆润棕眸中倒映出一人熟悉样貌,纯黑皇帝装扮的罗塞尔手持巨剑泰然坐在王座之上,威严庄重。
这是一张——
“黑皇帝!”
……
221B三楼,室内昏暗不明,厚重的丝绒帘幕垂落合拢,仅一线缝隙漏进凸肚窗外天光。
那道细微的光痕恰好划过沙岚低垂的一只雾蓝眼眸,在右半脸颊晃动跳跃。他百无聊赖地仰躺在沙发深处,指间夹着一张长条纸牌。
沙岚的手指灵活地让纸牌在其纤长指尖轻盈地旋转、翻滚,像一只蝴蝶。
他的眼神慵懒而深邃,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具,又仿佛在透过它凝视着命运的无常。
一抹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无声地染上他的唇角。他指尖动作停顿,将纸牌举到眼前,唇瓣微启,轻缓地吐出一个单词:
“Kairos.”(希腊语:命运时分)
清冷的光线掠过牌面,照亮了罗塞尔头戴四种不同兽帽、分居四角的形象,以及中央那轮铭刻着玄奥符号的圆盘。
命运之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