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落座,克莱恩就受大环绕周身的灵性之墙高筑,心里就有了大概判断。看来华生想找他聊的不是普通闲话,多半涉及非凡领域。
可既然涉及非凡,为什么不在更隐蔽安全的221B说呢,‘金梧桐’可以打包外送,还是有什么事情非得在这里说不可。
思绪及此他也没什么好多想,反而开始默默注意起对坐的华生。他手肘抵在桌面,慵懒支着脑袋望向玻璃窗外寥寥几人穿行的街道,周身自成天地般的宁静。
金丝镜片折射下模糊不清的目光叫人捉摸不透,但彻底宁静下来的气质,温和而知性,侧脸线条、抿唇的弧度就算完全不是一张脸都和沙利叶有着惊人的相似。
克莱恩看的棕眸不觉微微呆滞,强烈的既视感恍惚涌上心头,但下一秒就被升起的激烈念头抹去,明明已经暗自发誓了,绝对不能把华生当作沙利叶!
“我说啊,我和他真的有这么像吗?”细思间华生不知何时已经正过头笑意盈盈地盯着自己,唇角噙着的那抹玩味弧度,像极了猫鼠游戏的上位者,蔑视睥睨。
克莱恩被他突然发问和那抹玩味笑容弄得心中一凛,瞬间收回目光,举起刚送来的甜冰茶抿了一口掩饰尴尬,大脑飞速运转。
“抱歉,华生医生。”他放下茶杯,语气尽可能平静,“虽然答应过,绝对不会再看错…”
“但真的很像?”华生接上话茬摆摆手哼笑,眉梢微挑,“别在意,我也只是看你似乎很紧张,我又不是来审问你的,怕什么?”
气氛缓和些,仿佛先前的话语都不过是无足轻重是小插曲。
就在这时,侍者端着红茶走来。或许是被无形的灵性之墙影响,又或是纯粹的意外,逐渐接近桌沿,侍者脚下一个踉跄,托盘倾斜,一整杯滚烫的红茶眼看就要泼在华生单薄的高领羊绒毛衣上!
克莱恩棕眸倒映这幕,电光火石间,他起身伸手想拦,华生却似乎只是随意地、极小幅度地挪动了一下手臂,那杯红茶就奇迹般地擦着他的袖口落下,‘啪’地一声在木地板上摔得粉碎,深色茶渍蔓延开来。
“非、非常抱歉!先生!”新来的年轻侍者吓得面色发白,连声道歉。茉莉在柜台忙着,看见这幕,连忙走出来帮忙一起收拾。
华生也拉开桌子蹲下一起拾起碎瓷片,但被茉莉推开婉拒,她笑容勉强:“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失误,怎么好麻烦兰先生。”
“玛丽这套茶具从你这周的薪水里扣,还好今天店长女士不在…”
华生见也不让他插手只得起身坐回去,他对着克莱恩露出一个无奈里带点自嘲的笑容:“看,这就是‘幸运儿’的日常。刚才这一下大概用掉了我今天最后一点好运。”
侍者听不见他们谈话的真实内容,很快重新端来新的红茶,他接过继续慢条斯理说道,仿佛在分享一个有趣的病例:“‘怪物’途径的序列七,主要能小幅度主动或被动地掌控运气。命运,命运…命是定数,运是变数。”
他指了指木地板上还未彻底干透的残留水渍:“比如刚才,如果运气还在,那杯茶可能会泼到隔壁桌,或者侍者根本不会摔倒。但好运是有限的,用完了,就会迎来对应的‘倒霉’。”
华生将目光投向窗外,拇指在玻璃上摁出体温的薄雾痕迹:“又比如现在,如果我提议我们干脆去买一张彩票,或许能中个小奖,但更大的可能是在去的路上,我会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马车撞倒,而你,我亲爱的舍友…很可能会被我牵连影响一起受伤。”
“所以,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最近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好。”他语气轻松,像是在开玩笑,但克莱恩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不易察觉的一丝肃穆,这更像是一种警告。
克莱恩面上不显,只当是忠告默默颔首。余光瞥向窗外,分神想到,这么看来你们‘怪物’途径人均八字硬到当刀使啊……
‘幸运儿’是‘怪物’途径的序列七,还好我不久前刚晋升‘魔术师’,也算是实力相当,不然可就难保有什么危险。
接着,华生自然的谈起了他最感兴趣的,那对死神的偏见。喉咙滚动,咽下温热甚至滚烫的茶液,他轻轻嗬出一口热意水雾,语气带着一种经过沉淀而非浮于表面的厌恶。
“至于死神…我曾因某些缘故,深入南大陆考察,不幸卷入了当地灵教团的一些事情,差点被他们送上断头台。”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笑容淡了些,金丝镜片后的目光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是真的断头台,铡刀落下的寒气我现在还记得,真的,好冷……”
听他描述,克莱恩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份深入骨髓战栗的寒意。
“不过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而不是成了鲁恩的路易十六,都多亏了我的战友拼死救下我。从那以后,我就对信奉死神的存在没什么好感了。”他状似无畏耸耸肩,结束了这个话题,仿佛这只是次不甚愉快的冒险经历。
克莱恩安静听着,过程中适时轻轻点头以表专注。这小子在南大陆的经历简直能写成一本冒险小说了,活到现在还真是命大……
直到华生两手交叠搭着下巴,眼睛直勾勾看着他,那灼热的视线落在脸颊,才从内心戏中回神。
“我说啊,你多少也说点自己的过去吧,而且…我闻到了,你身上也有‘死亡’的气息。”华生抓着细长银汤匙尾巴,随意地搅动茶汤,掀起眼帘,雾蓝眼眸带着一种直达深处的剖析,“我的魔药来自‘生命学派’,后来投靠南大陆的黑夜女神教会,再到现在退役负伤,虽然不至于被当成野生货抓起来,但也没到能进入教会捞份正经工作的程度。”
“但你呢?莫里亚蒂先生…你又是为什么以非凡者身份做着收入不稳定的私家侦探工作呢?”
克莱恩一下被噎的哑口无言,攥着甜冰茶玻璃杯壁的手指无意识更用力了些,他错开视线,带着点心虚:“我,我只是还没找到进入教会工作的办法。”
“倒是华生先生,你这副样子和平时对外表现的模样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你,难道不怕被人发现是穿越者吗?”克莱恩一转话锋,镇静反问。但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这样锐利的试探是否太过头了,可说实话,华生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是在让他有些不爽。
华生唇角没动,只从鼻腔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满是讥诮。
“我从睁眼到现在,从来就是一个人,说好听是无所拖累,难听点无非无依无靠孑然一身。不过我觉得这样挺好,不会有人认识兰·华生,也就不会有人发现异常,所以啊…你想拿这套威胁我……”他没继续说下去,而是轻笑抿了口红茶。
又闲聊了几句贝克兰德的天气和医学话题,华生看了看怀表,优雅起身:“快到时间了,我还有个面试,不过…看运气我估计只能自己开一家诊所了…”他戴上毡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离开咖啡馆。
华生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留下克莱恩独自坐在原地,手指无意识翘着桌面,流露出‘愚者’习惯。
华生…太神秘了。或者说,沙利叶医生…不管何种身份,你身上的谜团总是层层叠叠迷雾般笼罩。他的解释看似完美却处处透露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刻意。
克莱恩甩甩头,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也起身离开。
穿过街道,这次他格外注意交通规则,甚至希望‘金梧桐’到221B的这一小段距离可以画上斑马线,这样就算因为华生导致他被撞了,也可以请于尔根律师以获得一笔可观的赔偿。
等等,他到底在乱想什么……?
克莱恩无奈的摇头,用钥匙打开221B的大门,刚推开一条缝隙便感受到又熟悉冰冷的灵性弥漫在建筑二楼。
拾阶而上,二楼客厅,只见穿着黑色宫廷长裙头戴小巧软帽的保镖小姐正静静地、像一尊精致人偶般坐在他的沙发扶手椅上。灰白半透明的手中捧着一本书,翻阅过半,似乎已等了他很久。
见克莱恩回来,保镖小姐缓缓抬起头,蔚蓝的眼眸平静无波,她用空灵飘渺的声音直接说道:
“尾款。”
言简意赅,符合她一贯的风格。
忽然,克莱恩脑海中一点灵光闪过,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华生非要约在‘金梧桐’谈话。他肯定通过了某种方式,或许是‘怪物’的直觉,预感察觉道家里有这位强大的怨灵小姐在等待!他不想和保镖小姐打照面!
克莱恩一边在心中暗骂华生的狡猾,一边赶紧取出起居室保险箱里早就准备好的三百磅现金,当然这是折后价。
递给保镖小姐,仔细清点后,她微微颔首,将书本合拢放在茶几上,身影缓缓变淡,融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见此,克莱恩躺在沙发椅,捻着下巴在心里揣测,看来保镖小姐还没完全脱离危险,但至少有空隙过来收账。
相信不久后就能再次见面,恢复联系,有着这样一位序列五的强者虽然说不上靠山,但起码安心多了。